我的父亲老懋康

　　父亲离开已经6个年头了，每每忌日或者是清明都有记录一下的冲动，想写又怕触及伤感，每每又都放弃，今天回老家看到父亲的照片，对他的思念又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有四个女儿，想来每个女儿对父亲的感受不尽相同，仅作为三女儿心里对父亲情感的一个表述吧。
　　我父亲老懋康出生于1934年，爷爷是三十年代的大学生，解放前一直在国民政府教育系统任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弹得一手好的钢琴，还写得一手堪称字帖的书法，早些年凡是识得爷爷的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爷爷字写得好。爷爷作为教育系统的官员曾经在四十年代到重庆参加一个什么会议的时候受到了老蒋的接见，带回来一把中正剑以及一张合影，解放后愚忠的爷爷愚顽不化，又不敢面对现实，悄悄躲藏了几个月，牵连了奶奶以及少年的父亲，终导致奶奶还在爷爷被镇压前去世，爷爷53年去世时47岁。父亲还是少年，不谙世事，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带着一顶玉的十八罗汉的瓜皮帽，吃饭都是银碗的父亲失去了双亲，失去了经济来源，好在父亲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后来也没有受多大的牵连，初中毕业后考上师范学校最终成了一名教师。
　　父亲家庭发生变故的时候还是少年，他恐怕还没有搞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一下子孤苦无依，后来我想爷爷奶奶的离世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黑洞，一个可以吞噬任何欲望和情感的黑洞，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我母亲表述一件事情时的眉飞色舞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天也不会讲十句话，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
　　年少时，由于母亲是一个医生，工作责任心又强，基本上她都在医院里，加之性格开朗，喜欢串门，陪伴我们姐妹的基本上都是父亲，从记事起，生活都是父亲照顾，学习习惯都是受父亲的影响，他是语文老师，喜欢看书，每天晚上四个姐妹每人一本书就是我们的日常，记得我初中毕业就已经把我父亲一个书柜的书看完了。我6、7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长达几个月，经常发烧泡在汗里，父亲每天放学回家首先来看我，摸摸头看还烧不烧，或者抱抱我，父亲给我的温暖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参加工作了父亲还帮我洗衣服，怕我工资不够花，每月还资助我，我有什么秘密也只会告诉父亲，并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父亲总是答应的。我这一生在街上能够自然挽着手走路的也只有和父亲。
　　父亲在那个年代走过来，一生都沉默寡言，却又是一个非常内秀的人，记得有一次我整理书柜看到父亲送给母亲的一本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面父亲用工笔画的手法画了一只梅花鹿，那一根根的羽毛栩栩如生，上面写了一句话＂送给我亲爱的桂芳＂，那是我妈妈的名字；父亲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可他会拉二胡、吹口琴；记事起哪里有广场电影父亲都带我们去，走很远的路他也乐此不疲，路边的马尾巴草在他手里几下就编成了昆虫，他还不忘记给我们编几个笼子；父亲看电影、电视经常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尽管他一天都不会说十句话；给家人讲一个笑话，大家都已经笑完了，父亲还在沉默不语，以为于父亲是冷段子，不曾想他会在几分钟后才会发笑；最怀念的时光就是过年的时候全家一起做春联，你上联我下联，再一同想一个横批，大门、中门，后门都不会拉下。父亲生了我们四个女儿，加上母亲，每天叽叽喳喳的，而他就像一棵大树，沉默的站立在那里，却让它枝繁叶茂供我们栖息，我感谢父亲，爱着父亲，我们也终究会驱散父亲心中的阴霾。
　　晚年的父亲由于病痛出不了门，他活成了一件家具、一棵植物，可他依旧思维正常，生活能够自理，他维系着我们一个大家庭，每每假日大家都往他那里聚拢，对女儿、女婿、孙子、孙女极尽慈祥，他的好脾气一直延续到过世，一直以来，我们几个儿女都喜欢摸他没有头发的头顶以及大大的耳坠，哇哇学舌的孙子都喜欢学外婆叫他＂老懋康＂，到最后检查身体做CＴ时，他已经走不了路了，帮他把衣服撸起来，脖子上，手腕上都是琥珀，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帮大姐养琥珀，忍不住背过身去我已然泪流满面。
　　父亲临终前几天，在病床前我记得给他念了一篇褚时健出狱后又创业的文章，父亲说他了不起，我多次问父亲还有什么话需要交代我们，他都摇头，我哪里知道他却背着我交代我老公好好照顾我，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那天，父亲在我怀里落了气，我知道人生是一场孤独的旅行，我也必须泰然的接受父亲的离去，可我抱着父亲依旧泪雨磅礴，多年后读到＂父亲的死带走了一个人平凡的一生，也带走了我们之间交流的最后希望＂（周国平）依旧不能自已。父亲最终带走了我们对他的爱，也留下了对我们的爱，终究不是一个人的孤独旅行。
　　父亲卒于2015年6月，终年8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