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纲长篇记实散文饲养室的故事连载3

　　饲养室的故事——（3）
　　作者：袁炳纲
　　记了工，领了第二天的活，个别家里有事的先走了，大多数人仍滞留在饲养室窑里。
　　饲养室窑炕热暖和，饲养室熬的是社里的油，不熬自己家里的。
　　白天在地里干活，男女老少在一起，有外村娶来的媳妇，还有本村未出嫁的女子，说话碍天碍地，撞这个伤那个，不方便。
　　那天锄地，爱说爱笑的老十说赶紧锄，锄到前边的日娃壕里歇一下，惹得大家笑出了眼泪，弯了腰，肚子疼，可老十的女儿灵娃却气得险乎哭了，嫌老爸胡说丢人现眼。
　　这是一天里最热闹开心有趣的时刻，大伙放得开，段子都是荤的，白话。
　　平日里，文化娱乐生活贫乏，仅有县剧团一年两次来乡演戏的机会。看戏要买票，费钱还要跑路。看场电影不要钱，但电影要有人出钱包场，自己村不大包场，得打听好到别的村子去看，有时跑了十几里路，去了又因消息不可靠而扑了空。
　　锄把一撂，墙上一靠，娃娃一抱，耳机一套是当时最幸福的时刻。
　　回到家里，成天为过日子和那口子唇枪舌战，跟个敌人似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象鳖孙瞅蛋，没句好话还生气，不如在这饲养室窑里乐呵。
　　饲养室窑洞这时刻给每个人心里都能得到慰籍，能使每个人愉悦兴奋，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娱乐场所。
　　坐在饲养员的热炕上，靠着喂牛的槽梆梆，睡在放麦秸的草仓仓，或者坐在铡刀背上，都是一种甜蜜享受。
　　老大嘴里噙着断了嘴的旱烟袋，哈水顺着杆子往下流，问六子。六子是今年刚娶了新媳妇的。
　　＂六子，你知道女人和自行车的区别是啥？＂
　　＂不知道。＂
　　＂老哥给你说，自行车是打了气再骑，女人是骑上去打气。＂
　　大家笑得一塌糊涂。
　　说开了便不会停了，有人又问：女人那两座大山，一马平川，蓑草原边，泛水泉泉你该明白了吧。六子一阵矇然，又招来一阵笑。
　　还有人问六子把那好地方找到了吗，没有找到你用手从头上往下拍，拍到什么地方嗡一声响了，那便是那好地方了。
　　有人又说男爱女：花手手擀的长面，女爱男：一壶酒两个鸡蛋，还补充说是形象思维。
　　五社听着听着在草仓仓睡着了，头上半盖着单帽子，嘴角流着口水，睡梦里还香得舌头时不时伸出来在嘴角舔一舔，酣声象拉大锯。
　　有人说，把三友那臭鞋给捂上，有人说不敢，看他起来发火了。最后有人给五社嘴里放了一根麦秸。
　　改名最有笑，把婆娘肚子大叫上坎翘起来了，把男女中间干那事叫扳上坎，还说扳上坎太伤力伤人，最好给房大梁上拴根绳把自己吊起，叫两个人拽，自己只指挥：松，松，提，提。
　　为此，人们把改名叫：松松提，也有人叫：提提松……
　　谝着谝着，有人尿急了，跑到牛槽后边去尿，有的则站在牛槽前，解开裤带朝牛嘴里尿，那牛伸出长舌头，一卷一卷地，在空中逮那尿柱，又惹得一场大笑。
　　不过，有人在这家伙屁股蹬了一脚，弄得这挨刀子的尿了一裤子……
　　最有趣的是炕头煤油灯下那一块，那一块正在吆飞机。麻将扑克不知是谁发明的，应该给发明者发奖，评不上诺贝尔，至少要评茅盾文学奖。
　　给这两人发奖实至名归，不比如今给某些大腕发了奖后人们说不值，弄得很尴尬，有点狼狈。
　　建陵乡坡北村不大，千把口人，自行车架子车很少，稀稀疏疏偶尔街上来辆汽车，火车坐的人不多，见的人却多一些，那是卖柿子时在西安咸阳火车站买一张五分钱的站台票进站看的。
　　城里看戏看电影要钱，票太贵，五分钱一张站台票看火车，便宜，也值。一列没看好，你不出站还可以再看另一列。
　　飞机场没进过，还不知人家让不让进，只能看天上的。西安咸阳天上的飞机，和小坡北村天上的飞机一样，只不过是看的远近不一样。
　　西安咸阳看飞机近一点，能看见中国民航的字样和机舱的窗口，坡北村只看到银白色的飞机轮廓。
　　都是看，坐又坐不上去，还是回村上看好，村上没有拉大粪桶的马车，还能少闻点臭气。
　　坡北村小人少，乡穷壤僻，风水却好，不远处埋了唐太宗、唐肃宗两个皇帝。可好风水让老李家带走了，弄得村里人穷还出不了大官。
　　坡北村人姓袁，袁家坟里风脉不好，只出了个袁天罡，专门看风水。袁天罡爱钱，把好风水图挣钱给别人看了，自己却没有了。肥水流进了外人田。
　　坡北村人吆牛吆马吆骡子，吆猪吆羊吆鸡吆鸭子，用扑克牌吆飞机，飞机在坡北人手里攥着哩！
　　吆飞机是用扑克牌玩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一伙人玩。一个庄家，也叫机头或机长，三个门子，分别叫初一、对门、到后。
　　玩时看牌的点大小定输赢，庄家一个赢三家：初一、对门、到后。十点以下的按实际点数决定，以上的包括大小王都是半点。十点半最大，多半点就叫胀死了。
　　抬牌点数决定发牌顺序，从一开始算，一是庄家，二，一挪是初一；三，对门；四到后。五，不出即庄家；六初一；七，对门；八，到后。九，不出原是庄家；十，初一。
　　十以上的牌统一叫花娃娃，花娃娃抬牌时为半点，不算，得另抬一次，可实际吆开了又算半点。
　　＂吆飞机开了——＂外号叫晃得匀的一直是机长，那个了是拖了音的高腔，右手举着从口袋掏出的扑克牌，左手脱下烂鞋上了炕，趷蹴在灯下，背靠着窑梆子喊，并抹下头上那顶烂单帽子，反过来摔在炕上，帽坑朝上。
　　从另一个衣服口袋掏出九分钱一盒的羊群牌香烟，摔进帽坑，＂怂管，我今晚豁出这一盒烟咧！谁都耍呢，跟前走。＂忽地一下，围上来一片人。
　　人多，耍不开，机头晃得匀又给每门增加二个人，一个人拿牌，另二个人参谋决策，一次一人一根烟。
　　三门九个人很快齐备，晃得匀又说得验一下货，相当于如今的验资，恐怕有人耍赖，干指头蘸盐。这些人手中分别拿着几支零烟挥舞着，有的烟夹在耳朵背后，便把头侧一下。有的烟由于过来过去揉搓，两头的烟丝掉落了，瘦得象瘪三，晃得匀拣出了几根过瘪的。那时的香烟没有过滤咀，人们叫直戳戳。有的人，平时抽旱烟，为了吆飞机，专门买了一盒半盒的。
　　＂好了，好了。＂机长晃得匀开始洗牌了。三五下洗好了便开始抬牌，＂看——＂庄家最理想的是抬个二、六、十，把自己留在最后，最后基本能知道那几门子的牌点数大小，从而根据实际给自己要牌。＂七。四七对门。＂庄家说着开始发牌了。
　　每人第一张牌是需要暗发的，必须牌背朝上。先对门，对门掌门人揭开牌一角，三个人偷偷看了一眼，是张七，赶紧扣下去。到后发了一张八，庄家自己一张是二，轮到最后，初一发了张六。
　　首张牌发完，该吆了。先轮对门，＂要不要？＂庄家问，对门三个人头对头商量了一下，＂要＂，口诀七要八不要，＂给＂庄家迅速用右手从左手拿的那一沓牌的最底取出一张，翻过来摔在炕席上，大家一看，是张四，对门的掌门人嘴唇动了一下。
　　＂还要不要？＂＂不要咧。＂轮到后了，到后不要，轮庄家了，因为后边还有一家，庄家尽量表演，要 ，一张三，再要一张六，六加三加二，已经十一点了，涨死了，可庄家却说＂来了个心中想。＂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吆飞机当庄家，五成在手中的牌，五成在脸上的演，有时你手中拿半点的牌，也可能骗了三家。
　　最后该初一了，初一这家的掌门人精细，刚才从庄家的神态中猜到庄家胀死了，没有要。揭宝了，第一回合，庄家对门都胀死了，但庄家吃对门，这是规矩，庄家把对门的三根烟赔给初一，自己给到后赔了三根烟。
　　第二个回合，庄家发到一张牌，十点，叫东风，其他三门都压不住，庄家统吃。晃得匀得意地扮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还抛了个媚眼，把九根烟摔进自己的帽坑里。
　　那边，谝闲传的还在谝，吃草的牛悠闲，有的还把头伸过来看一看，有人看见了，在嘴上拍了一把。有的把屁股蹶到外边屙屎，又被旁边坐在栏牛椽上的人踢了一脚。
　　笑声叫声呐喊声，还有那些啦啦队要要的助兴助威声，使小窑塞不下了，不时地挤出门外，传到夜空中。天上的星星使劲眨着眼，夜很美很寂静。
　　新的一个回合又开始了，劳动人民真是高明，吆飞机里边五花八门，明要的牌超过十点半叫明胀，表面看不出的叫暗胀，庄家十点半统吃，偏家十点半庄家得翻倍赔。
　　偏家五张牌还没有胀，叫五龙，庄家得赔二倍，如果五龙十点半庄家得赔三倍。一次次斗智斗勇，一回回患得患失，一阵阵揣摸推测，一个个察言观色，声东击西，装模作样……
　　一根根烟串门似的，一会儿在你的手里，一会儿又到了他的帽坑，揉搓得两头烟丝掉落得太多时，干脆凑到煤油灯上把它抽了……
　　机头尿急了，顾不得下炕穿鞋，一脚跨进牛槽，站在牛槽方便。饲养室里真方便！
　　牛三槽草吃完了，有的已经卧下来反刍了，吐出来，慢慢咀嚼，品味感悟似的……
　　收摊了，再不能吆飞机了，大家议论着战果往家走。
　　天气有点冷，人们把手袖起来，头向衣领中缩一缩。远处，谁家的猫叫春，喵呜喵呜的，很响，好象还是两只。
　　大家听了，笑了，改名又呐喊了：跑，赶紧回家扳上坎。
　　一阵跑的脚步声伴随着笑声撒了一条街道……
　　作者：袁炳纲，一九五五年生于昭陵镇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原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曾在陕西日报，咸阳报及秦都文艺刊物上发表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