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部电影叫《等郎妹》,讲述的是客家人的故事。客家人女孩子将要成年的时候就送到婆家去等郎,而郎们都非常小,有的才几岁,有的尚在襁褓之中,年龄相差十几岁甚至更多。当小小的郎长到可以举行婚礼的时候,女孩早已经成了明日黄花,老之将至了。女孩的责任就是养护自己的郎,天天对着尚在襁褓之中的郎眼巴巴地盼着,倘若郎命运多桀中途夭折了,女孩就成了寡妇,在族人的强迫下与公鸡拜堂成亲,厮守一辈子。也有长大的郎心理或情感上无法接受这个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女人做老婆的,便找个借口外出游学或经商,从此便黄鹤杳然,一去不返,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从此便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恪守妇道,苦等一生。 看完电影,默然无语,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塞着,不吐不畅。不能简单的以做女人不幸或者做中国女人不幸来感叹,对女性的轻视自古至今始终存在,东西方都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古希腊的长老们曾经煞有介事的坐在一起讨论女人到底归属植物还是归属于动物这样荒谬的议题。亚里斯多德所说的"男子生来就是上等的,女子则是下等的,前者治人,后者治于人。"与孔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出一辙,并无二致。古罗马《民法大全》里关于"妇女不得参与任何公务;因而她们不能担任法官,或行使地方官吏的职责,或提出诉讼,或为他人担保,或担任律师。"的规定,以及近代西方社会里女性公民地位也没有多少实质性提高,都足以证明女性歧视的全面存在是不分国界或文化的。 但同样是女性歧视,东西方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一个在文化或政治层面,一个则深入骨髓,渗透到了生活的每个角落。古代的中国女性是纯粹的男性附属物,或泄欲的工具,上到贵族下到草民,女人的本质几乎是一样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低贱到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也无所谓,更遑论个性的独立与尊重了。值得玩味的是,自古及今,西方女性是逐渐受到尊重,基于男性的束缚逐渐减少,个性独立越来越自由,而中国则恰恰相反,及至近代,女性所遭受的束缚与摧残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其细节常常出人意料,令人发指。然而更有意思的悖论是,这些没有任何地位的女性却往往要背负男人无能或失败的耻辱,在国破家亡,战乱纷起之际,一些重要的责任或骂名总要归咎到某些女人的头上去,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此时此刻,女人却又成了棋局的关键或漩涡的核心。 这种观念至今仍没有硝烟散尽,反而愈演愈烈了。中国人对于女性的双重心态,最直接的呈现在影视文学里面,最喜欢玩弄的把戏就是,将嗜色之心包藏在戒色之名里,既要揭露淫秽之恶,又要借助诲淫之情来招财进宝,沽名钓誉,实在是很滑稽。男人惯用的伎俩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可以花天酒地,三房四妾,而女人却必须谨守门户,不能有半点闪失,这种近乎变态的双重价值观紧紧地锁住了女人,令其默然承受,不敢雷池越步。而整个社会的畸形观念又导致某些人人性的扭曲,读书为做官,做官为弄钱,弄钱为美人。 男女之情爱乃生物之本能,种属繁衍之必需,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人类一旦脱离了生物属性进化到文明社会里,这种情爱也就有了超越生物本能的升华,拥有了超越本能的诗情画意之美,审美的愉悦,情感的俊美,都取决于行为的约束和伦理的规范,以及社会文化价值观的节律。"美有自己的价值,它只是对人类才存在。"(瓦西列夫语) 帕西说:"美的事物使人想起人,使人喜悦,唤起他的人性观念,而非引起情欲和对满足生理需要的追求"。古埃及情诗唱道:"她的目光令我心旷神怡,她一睁开眼睛我的肉体就青春焕发。她的莺声燕语使我健壮有力,怀里搂着她,我的疾病就无影无踪。"人类的男女性爱只有在进入了文明社会之后,才会产生美感,才会拥有诗意,其精神的愉悦,情感的纯洁远远的超越了生理的本能,尽管生理的本能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基础,但过分的强化或者夸张生物性的本能则是一种明显的倒退。 艺术或者影视作品当然无法回避这个古老的命题,但是用诗意的眼光去描绘,还是用庸俗的视野去描绘,则是艺术或非艺术的分野。好莱坞的法则是:票房价值第一,艺术追求第二。而标榜艺术至上的国产影视中,床上戏和情爱细节之具体逼真,持续时间之长,表演之大胆投入,却一点也不比好莱坞逊色。避之唯恐不及,不仅仅是出于对艺术的失望,更是基于对儿童身心健康和审美趣味的担忧。在银屏前,一家人能够勉强一起看的影视节目已经越来越少了。 近年来远离小说,疏远影视,钟情于小品文也与此不无关系。前不久获奖的《色戒》我没有完整地看过,但从展露的镜头和众人的评论里,已经隐约感到了其中的端倪,到底是"戒色",还是"炫色",暂时不好评论,但有一点却是可疑的,那就是"色"指的是什么?"色"若是指"性"那怎么能戒又何必要戒?"色"若是指"淫",那又何以要以"淫"戒"淫"?看过电影的人,有说不应该剪辑的,也有说根本就应该封杀的,众说纷纭的论争里,演员与导演狠狠地火了一把,广告与人气也直线飚升,该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就任你去说吧。 有段时间我给学生开"中外影视欣赏"课,搜罗了一些中外经典名片,稍稍一比较就不难发现这样一种现象,传统的经典名片中关于情爱的场面一般表现的都比较朦胧含蓄,富于诗情画意,点到为止,而越是现代版的影片情爱的场面描写就越精细具体,这似乎是一种时尚了。1947年版的《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男女主人翁从恋爱到结婚只用了六七个镜头,几秒钟的长度,一树盛开的花朵,一对绣花枕头,一双飘飞的蝴蝶和一件偷偷藏掖的婴儿衣服就将张忠良和淑芬的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何等的简洁,何等的隽永!与现在某些动辄裸体、乳沟、喘息以及颠鸾倒凤的搏斗场面相比,审美与俚俗,诗意与欲望,不言而喻。 瓦西列夫认为,爱情是肉体与精神的结合,男女之爱使肉体获得了灵性,而不是相反。对女性作柏拉图式的要求,而男性则可以恣意放纵,这固然是一种极端,而将女性身体与做爱场面作为艺术的主要元素加以放大夸张展示,同样也是一种极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都是基于理性的缺失或心灵的变态。国人特别热衷于谈"性"已经使庸俗之风甚嚣尘上了,而官员的不检点、媒体审美价值观的偏颇,更使得一种近乎变态的淫佚之风蔓延不止。曾有幸与某君同桌赴宴,席间只有一位女客,某君从开席到散席所吐之言万变不离一个"性"字,和者云集,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我很不习惯,本想离开又怕失却礼仪,只得隐忍至终席。 想起学而优则仕的时代里,出仕者尚不失儒雅风度,而今之仕者酒肉穿肠之后,便原形毕露,赤裸裸的直奔主题而去,瞠目结舌之余只能叹自己少见多怪了。"性"成为街头巷尾寻常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本不足为怪,而一旦席卷至社会的各个角落,艺术天地里也以"性"为时尚的时候,反思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爱情或者婚姻是个历久弥新的话题,回避遮掩,或者恣意放任都是一种极端,"中庸"虽管用却不一定都赞成,但让理性的光辉和诗意的浪漫结合起来,也许人们更愿意接受。个人的管见是,西人热烈却更富有理性,国人钟情却难逃现实樊篱,带着镣铐跳舞,带着面罩生活,距离生活的常态尚有很长一段距离。爱情,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