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二哥，那个叫永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

　　东方
　　一
　　在我的心中有一个情结，那就是军人情结。倒不是我梦想当兵，而是，我对当过兵的人，总有一种亲切感，一种说不出是崇敬，是喜欢，还是欣赏仰慕，甚至可能还带一点点爱恋的情结。
　　想去想来，我觉得，只因为我的心中有个马支前。
　　马支前，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小伙伴。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二，在村里一帮小孩子中又比较有威信，常常领着小朋友们一起玩，上学支农时，一起给生产队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所以，大家都叫他二哥。
　　二哥大约比我大三岁多四岁的样子，在我眼里，他聪明极了。他经常会做一些玩具，比如他制做的小木车 ，可以用来拉几棵大白菜；他做的陀螺可以在地上被打得飞快地旋转……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我们几个小朋友，玩打电话的游戏。玩具是他自己做的。用两个小竹筒，在竹筒的一端蒙上蛇皮，绷紧。然后将一根很长的线穿过两个竹筒的蛇皮，远远地将两个竹筒连起来。然后，他让我们几个女孩子拿着竹筒跑到比较远的地方，将竹筒上没绷蛇皮的一端紧贴耳朵，他们在那边对着竹筒说话。他问我们听到了吗？我们还果真听到小小的一点点声音。我们又对着竹筒喊，听到了。就这样两边通起话来。二哥高兴地说，我们打电话还真成功了！
　　二哥制作的最多的，还是＂武器＂类的玩具，他制作红缨枪，比划着练刺杀；制作小木手枪，举在眼前瞄准，然后小嘴里一声＂叭＂的响，表示他开枪了。他还用细竹筒子做小汽枪，将山上采来的小野果丸子当子弹装进去，在门上画一个小圆圈，退开几步，举枪瞄准，从后面一推栓子，＂啪＂的一声细微的响，那＂子弹＂就飞出去了。他也制作过弹弓，一个小小的树杈上，绑上一串结实的皮筋，然后将一粒小石子放在皮筋之间，使劲地拉着皮筋，向着门上的圆圈记号瞄准，然后，他拉皮筋的手突然一松，那石子就飞出去了，很多时候，他还真就射中了门上的那个圆圈记号。
　　那时，我们经常看一些关于八路军抗日，解放军打老蒋的电影。其中很多镜头，是八路军、解放军的头上缠着绿树枝做掩护，或埋伏，或行车，或攻击。二哥就常带我们在山上去玩打仗的游戏。二哥将孩子们分成两派，一支算是好人队伍，一支则是敌人。当然，二哥总是好人这边的头儿。我们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绿树枝，埋伏在草丛里，只等二哥一声喊：＂冲啊！给我打！＂我们就举着木棒当枪使，从草丛中奋起，向＂敌人＂奔去，双方激烈＂鏖战＂。我是其中最小的，又是女孩，当然跑不过他们，每次都是冲锋在后。
　　我还记得有一次，二哥居然让我扮演一个女特务。他说：＂女特务都是好看的人扮演，你演才像。＂我仰起小脸说：＂我不干，我才不当坏人呢。＂二哥笑了：＂又不是让你真当坏人。＂＂那我也不干！＂二哥只好作罢，让另一个男孩当了＂狗叛徒＂。
　　那时，二哥马支前经常很神往地跟我们说：长大了，我要去当解放军，当军官，指挥打仗！
　　二
　　二哥上学时，自然是高我几个年级的。后来，他上初中去了，我们就很少见面了。随着我们慢慢长大，男女之间的那种害羞也开始萌发，我们即便有极少的几次见面，也都是在有很多人的场合下，我们似乎有了距离感，双方甚至话都讲得不多，有时，他会趁我不注意时，偷偷眇我几眼。等目光一碰上，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脸上多少有一点不自然的表情。
　　那时候，乡村里偶尔会有巡廻放影队。有一次在外村放电影，我也去看。在那里，我遇见了马支前。他长高了许多，像个大人了。他看见了我，冲我微微一笑，我也报之以微笑。
　　人很多，电影也很好看，我站在人堆里，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不知不觉，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的一只手，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拉住了，握在了手心。我侧头一看，是他。他似乎也不好意思直视我，只是眼盯着电影屏幕。我的心跳加快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流遍全身。毕竟，我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孩子拉手。但我们没说一句话，我就那样静静地让他拉着我的手，看了一场电影。那一年，我应该没满14岁。
　　又过了一年多，我放暑假回到村里，才听村里人说，二哥马支前果然如其所愿，当兵去了。此后，我们之间有很久没有通过消息。直到大约两、三年后的一天，二哥马支前可能是休探亲假回家。那天我刚好在家。他居然来到了我们家里。他的皮肤变黑了不少，浓眉大眼却一点没变，高高大大的个子，因为有了一种青春的成熟男子的魅力吧，他显得很英俊，有一种英武挺拔的气质。
　　他见了我，脸上依然还是带着微微的羞涩。而我，男女间的情事，萌生得很晚，那时，还是一个很懵懂的小女孩。我只是隐约觉得，他专程来我家，可能是冲我来的。我和他打了招呼，好像也聊了几句什么，然后居然就躲到阁楼上去了。现在想来，也可能当时是不好意思？我真不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躲开他。他在楼下和我母亲聊着，我就那样静静地躲在楼上听，直到他聊了很久后，离开，我也没下楼。
　　不久，我收到他从部队写来的一封信。他写道：＂东方，这次能见到你，我好高兴。很遗憾的是，没能跟你好好聊聊，我好失落。我总也忘不了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样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现在的你，长大点了，变得更好看了……＂
　　＂部队的生活，是火热的，是紧张的，也是快乐的。我们每天训练很严酷，但我喜欢这种生活。对了，告诉你，我到部队不久，就当班长了，还入了党，现在已经是排长了。要不要祝贺我一下呢？＂
　　＂你知道吗？我从一个普通老百姓，转变成一名合格军人，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我在那冰雪寒冷的操场上，重复单调的步伐使我走出了军人姿态；在那娇阳似火中的军姿站立，使我练就了一座军人的塔，一棵军人的松；在那震撼云霄的军事训练场上，使我懂得了军人的神圣职责；军营这所特殊的学校培养了我，熔铸了我的思想，磨练了我的意志。我为自己是一个中国的军人感到很自豪！＂
　　二哥的信中，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对军营的爱恋，对战友的深情，对神圣职责的清醒认识。我也被他所感染，给他写了一封回信：＂二哥，我一直记着你在很早的时候就立下了志向，要当解放军，要当军官，现在你已经当上军人了。好好干！你会越来越优秀的，我们都为你骄傲！＂
　　三
　　1978年，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我们都没有二哥的音信。有人说，二哥的部队肯定是开到前线去了。村里人都很是为他牵挂，我心中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但事情，还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1979年3月，马支前的父母接到部队发来的电报，马支前在越南战场上牺牲了。让他父母去一趟部队，领回马支前的遗物及抚恤金。可以想象二哥的父母该有多悲痛。但他们却含着泪对送行的乡邻说：＂我儿是好儿子！他没给咱家丢脸，没给咱村里人丢脸，没给军人丢脸，是条汉子！＂
　　据部队领导说：二哥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沉着冷静地指挥作战。发起冲锋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平时的各种工作也做得很好，很受上级器重。他对下属要求严格，但感情却又亲如兄弟。有一次，一个新兵训练占领阵地和圃伏前进时，胳膊都磨出了血，二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晚上，他为让这位新战士多休息一会儿，竟然替这位战士站了一班岗。在他的带动下，全排战士艰苦训练，勇敢作战，他也受到了上级的嘉奖。
　　1979年3月初的一天，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我军向敌方发起猛烈进攻，二哥指挥全排进攻某无名高地，他带领战士们英勇顽强，机智灵活地炸毁了好几个敌军火力点。在冲进敌人阵地时，不幸被敌方的枪弹射中，壮烈牺牲。年仅22岁。
　　在二哥父母带回的遗物中，居然还有写给我的两封信。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东方，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吗？因为我喜欢你，爱你，一直把你藏在我的心里。在部队，艰苦的训练结束后，躺在床上，我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玩乐的情景，那时真是太美好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希望还能像小时候一样，能经常和你在一起。＂
　　＂知道吗？越南总是侵扰我边境，中国和越南要打仗了！我们马上就要上前线了！军人天职在战场，为了保卫祖国，我义不容辞。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余不多说。等我从战场上回来，再细细地说。＂
　　这封信，显然写好了还没来得及寄，他就出发上了前线。
　　第二封信很简单，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亲爱的东方，前线很艰苦，你无法想象的艰苦。但我不觉得苦，因为，有你在我心中陪伴我，有祖国在我心中陪伴我，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和激情。不要为我担忧，等着我回来！等到那一天，我要紧紧的拥抱你，把你抱在怀里，旋转，我再也不会不好意思了！相信，我们今生会有那美好的一天！爱你，支前。＂
　　我读着马支前的这两封绝笔信，无以言说的感动和悲痛涌上心头，涌出了眼眶。
　　我把两封信贴在胸口，默默地说：二哥，虽然你永远地走了，远去了，但你是祖国的骄傲，是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子。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永远没有忘记他－－我当兵的二哥，他去了一个叫＂永远＂的地方，永不再回。
　　作者简介:东方 ，女，本名李东方 ，曾用笔名晨阳，紫晶等．曾在《人民日报》、《华西都市报》《知音》 、《民族文学》等数十种杂志和报纸发表诗歌，散文，短篇小说，纪实类文章约2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