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到东莞打工 文/贾泽松 那年春节过后,十八岁的我技校毕业,听老乡介绍,独自背上行囊踏上了南下东莞的列车去打工。 走出车站,我乘坐了一辆驶往工厂方向的公交车,眼前疾驰而过的高楼、店铺、行人等,一切的繁华市井对我都是那么的新奇。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哎,看什么呢?终点站到了,下车了。"司机转过头盯着我不耐烦地嚷道。"好看,呵呵。"我憨憨地笑着,遂背起行李下了车。大概步行了十分钟,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块醒目的厂牌赫然映入眼帘,上面写着"东莞**玩具有限公司"几个镏金大字。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工厂:两侧都是宽敞的厂房,对面是一栋两层的办公楼,再后面便被遮住了视线。待向门卫说明来意并登记后,我便径直走向对面的办公楼,到达人事部,我敲门而入,但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电脑桌旁,我说明来意后便被安排坐在一侧的玻璃圆桌旁等待面试。不多久,只见一个四十多岁光景的女性矫健地走了进来,我急忙起身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张强。""哦,坐吧。我是充棉车间的主任。"中年女性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伸手示意一下。"你是哪里来的。"中年女性平静地问道。"安徽。""以前工作过吗?""没有。""那好,我们现在要招一批充棉工人,技术含量不高,没工作经验也没关系,月薪900元,若表现好可酌情增加工资,办理综合保险。工作时间是从早上7:30到晚上9:00,有时要加班,每月休息两天,包食宿,若可以明天就正式上班,你愿意干吗?"中年女性依旧表情僵硬,单刀直入地说完。"没问题,我愿意干。"我斩钉截铁地答道。"那好,小李,你给他办理下手续。"中年女性向小姑娘吩咐道就迅速起身离开了。"你填张招工信息登记表,然后我让人带你去看下宿舍。"小姑娘依旧看着电脑屏幕,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甩了过来,语气冷淡地说道。待填完表格,复印完身份证,领到员工胸卡、签到卡、饭卡后,我便被一个车间工头领着去看宿舍,宿舍楼是位于工厂一角的三层楼房,宿舍一进门左侧是一间狭小的卫生间,里侧是一张简易的书桌,上面摆满了牙刷缸、肥皂等生活用品,右侧摆了两张高低架床,我随便选了一个没人睡的床铺,耐不住旅途的劳累,铺好被褥便躺下睡着了。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睁眼一看桌上的闹钟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这时只听见钥匙转动的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前后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方正黝黑的脸庞,中等个头,穿着一身蓝色的帆布工作服,宽阔的肩膀,长年的体力劳动使他的体格显得分外强壮健美;跟在后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小男孩,白皙圆润的脸庞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灰,一双清澈的眼睛闪动着些许稚气,一身宽大的工作服把他瘦小的身体包裹住显得极不协调。中年汉子和男孩走了进来,注意到床上的我,"小伙子,新来的吗?"中年汉子走过去坐在对面的床上,微笑着看着我,声音浑厚且洪亮。"大哥,我今天刚到,我叫张强。""好,我是刘少华。"中年汉子爽朗地笑着。"我叫何亮,呵呵,又来一个,这下热闹嘞。"小男孩兴高彩烈地说着。晚上,我和他们一直畅聊到很晚才熄灯睡下。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和华、亮匆匆吃过早饭,便来到车间,只听见机器巨大的轰鸣声,已有一些工人在流水线上忙碌起来。"刘少华,你待会教他怎么操作以及一些安全注意事项。"车间主任走过来吩咐道。"好的。"华回应着。"那些机器都是充棉机。机器后方有个进料口,首先要把PP棉或泡沫粒子等放进进料口,下方有个脚踏开关是用来控制搅拌的,以使玩具或靠垫等被填充后显得蓬松、柔软、有弹性,前方是出料嘴...."经过华的一番讲解操作,我很快就学会操作了,只是动作还略显笨拙。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便一头躺下了。 一个周末的午后,工厂要出货,工人们被安排搬货和装箱。我和亮在包装车间用巨大的麻袋装满货物后,分别搬着麻袋的一端到停在空旷场地的集装箱前,再用力抛到集装箱上。其他工友则用麻袋或四轮车装满货物拖着或推着。而华则带着几个工人跳到集装箱上理货,华脱去早已汗湿的上衣,露出发达健美的肌肉,不停地将货物摆放整齐,并不时用拳头砸已经摆好的箱子以使空间更加紧凑结实。临近夏日的东莞异常炎热,太阳肆虐地灼烤着光秃秃的场地,工人们早已汗流浃背,工头让一个工人搬来一桶纯净水,工人们则利用搬货的间隙停下来狂饮。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这个货柜装完了。我和工友们便迅速到食堂吃饭,伙食还是照旧的一个素菜,一个林散着几块肉丝的荤菜,待吃完晚饭,我和工友们又来到包装车间,此时包装工人正在抓紧时间把剩下的货物包装好,只见装好货物的箱子通过传送皮带运了过来,包装工人用胶带机迅速地沾在箱子一角贴到另一角沾上,再飞快地轻轻一拉。然后换另外一个方向,来回几下就麻利地把一个箱子包装好了,我不禁发出了羡慕的赞叹声。这时另外一个集装箱到了,晚上十点多按照业务员临走交待的装箱方式终于把集装箱装满了,但是还有很多箱子没有塞进去。业务员被工头电话通知赶过来面无表情地查看了一遍,然后无奈地说了一声倒箱。此时已有一些工友埋怨了起来,我没有做声,大家不得不倒箱装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装完了。工头拿来一箱方便面,每人分发两袋算是犒劳工人,我把分得的两袋方便面塞给了没有分到的一个工友。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一点了,我倒头就睡下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流逝着,我已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工作生活,和华、亮也慢慢熟悉了。华才三十四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老婆小孩和父母都在河南农村老家生活,一家人的生计除了靠种几亩地的收成,就靠华每月汇出的大部分工资,若是碰到厂里拖欠工资,华总是很焦急。华很寡言,空闲时经常独自望着窗外默默地抽着烟,但是经常晚上回到宿舍后和四岁的女儿通电话,这个硬汉又显得特别柔情和健谈,"爸爸要吃苹果。"华总是逗着电话那头爱吃苹果的女儿,当听到女儿稚声稚语地喊着她爸爸时,华总是幸福地笑着。"怎么不继续上学?"一次,我盯着亮问道。"成绩不好,家境也不好,初中没上完就出来了。"亮沉默了片刻,回避着我的目光,声音很小。"我刚来时,车间主任看我年龄小,身材瘦小,不想要我,我说能吃苦他才要我的。""想过未来吗?""没有,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亮的眼神透露出一丝迷茫。"你呢?""我想学一门技术,看厂里技术好的师傅工资比我高多了。"我答道。而坐在一旁的华仍是默默地抽着烟。 时光飞逝,四年过去了,我也从当初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世故的青年了。周末休息日,工友们便两两三三地在宿舍打扑克、喝酒或到镇上打台球、玩旱冰、看电影等,而我总是去镇上的小学打篮球。镇上有一家超市,平时下班或休息日工友们都去买些日常用品。一个周末我打球回来照例去超市买一瓶水,来到一个收银台前,我将水递了过去,"你好!请问有积分卡吗?"一阵甜美柔和的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女孩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袭乌黑飘逸的长发遮住了白皙姣好的脸庞,一潭清水似的双眸恰似黑夜中闪亮的星辰,一轮笑靥犹如初春娇艳的桃花美丽地绽放着。"哦,没有。"我怔了半天,吞吞吐吐地答道。在以后的日子,我每次去超市买东西总是习惯于去女孩所在的收银台结账,次数多了,和女孩也就逐渐熟悉了。"下班了,又来买东西啊。"女孩依旧微笑地看着我。"是的。"我腼腆地笑道。"工作忙吗?""还好,习惯了就好。""你们挺辛苦的。""呵呵,你们也一样啊,比我们还晚下班。"我和女孩相视一笑。一个细雨如霏的周末午后,我经过超市瞥见女孩在屋檐下躲雨,便撑着伞走过去,伞大半遮住了女孩。女孩猛然回头惊讶道:"是你。""怎么,没带伞,我送你回去吧。""今天上午加班,忘带伞了。"女孩莞尔一笑。"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赵红,你呢?""我叫张强。"我憨憨地笑着。待到女孩住处,我和红道别,目送红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苍茫的雨雾中。 就像大多数平凡的爱情,我和女孩相恋了。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我的生活因为红的出现而变得缤纷多彩起来。然而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红在刻意地躲避自己,打电话总是说忙,便去超市和住处寻找红,同事却说红已经辞职了。一个星期后的晚上,红主动约上我,还是在超市门口。我焦急地徘徊着,这时红缓缓走来,红肿着双眼,面容憔悴。"红,这些天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急迫地问道。红沉默良久,近乎哽咽地说:"强,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和你说明件事,我们--我们--分手吧。"红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嚷道:"红,你说什么?""我们分手吧,我是认真的。"女孩态度坚决。"红,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迷惑地看着红。"强,你别问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人很好,我是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女孩更加哽咽了,低着头不敢正视我。这时,我瞥见了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在注视着,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希望你幸福!"我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地答道,便转身离去了。"强!"女孩凄厉的哭喊响彻着寂静的夜空,也恸彻着我的心扉,我没有回头,感觉脚步前所未有地沉重向前挪着,努力抑制着自己湿润的眼睛。 一个月后,金融危机爆发了,工厂开始裁人,一时人心惶惶,裁员的名单贴出来,华、亮和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我决定留在这座城市,而华和亮则返乡了,我一直把他们送到站台,"强哥,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亮哽咽着。"一定会的。"我含泪用力地一一抱过华和亮,目送着华和亮登上列车,我向他们招手,直到列车消失在视线中,而我深知可能这一面就是与他们的诀别。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起点,穿梭于各个劳务市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小区保安的工作。夜晚,我站在小区门口值勤,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上方便是这座城市美丽的星空,不禁回忆起厂房、宿舍、超市、华沉默抽烟的样子、亮清澈的眼睛以及红桃花般绽放的笑容,突然一颗流星从寂寥的夜空中划过,我不禁惬意地笑着,似乎那是我的天空! 作者简介: 贾泽松,男,安徽蚌埠人,硕士研究生学历,从事科技服务业,现居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