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景 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图文|彭伦波 窗外,蛙鸣,伴随着某个方向传来的冥歌,我今日决定回到我出生的乡村,一个名叫"大村村"的地方。它不闭塞,位于主道旁,却也宁静,各家各户,踏踏实实,插秧作田,随意安乐。 作为一位在外边追求所谓理想的90后文艺女青年,在故乡人看来自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到了假期就"厚着脸皮"搭乘叔叔(父亲的亲弟弟)的车,连同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开启了一趟从长沙出发的回乡之旅。 叔叔于去年喜提车一部,颜色为亮眼的橘色,在城市半生的摸索、努力和节省中终于能拥有一辆自己的车,叔叔感到特别自豪。堂妹一上车,就开始和自己的父亲聊起来,家里的问题、公司的事情等,一阵小家庭的氛围弥漫开来,十分温馨。堂妹有一份不错且稳定的工作,父母也在长沙安定下来,一家三口在长沙稍稍立了足。他们是我的亲人,我却坐在座位上局促起来,手不知往哪儿放,望着窗外,偶尔附之一笑,便半幻想半现实地出了神。 我辞去了稳定的教职工作,转而想背水一战考研究生,面对结果未知的未来,无法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本来有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感,却在这样朴实浓厚的亲情中没有了底气。无论是选择安稳幸福的人,还是选择寻求理想的人,总会招致对方的羡慕,追求一些东西,便会失去一些东西。 家是港湾,因为有爷爷奶奶,但我们并未归心似箭地赶回去,叔叔提议说沿途可以去水府庙参观。水府庙是一个水库,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风景优美的自然景区。到了水府庙,停好了车,叔叔在前面大踏步地走,我和堂妹一人一袋零食跟在后边,像两个小跟班。 我们都是农村出身,叔叔这一辈虽不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却也活得不易。他的性情是极好的,有着农民的朴实,可能就是因为这种世世代代留存下来的朴实,使得他在脱离土地之后,还带有一种土地的"历史遗留味道",这是一种不骄不躁的韧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的一生,是变幻的,谁也不能奢望一个人的一生不会有什么变动。我佩服的其实就是叔叔这种性格,一生走来,多么艰辛,但只要活着,便总有余地。一副长方形的墨镜横亘在充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他走路的姿势十分从容,这是一种不带书卷气的从容,一种从烟火日子里过出来的从容。 我想,当农村人不再为生计发愁,他会适当地旅游,他们不会从文化的视野看景,只是从自己的经历中筛选出一些印象,将这些印象与眼下看到的景重叠,成了他们眼中的景。 "这水库的游船走得可真慢,我以前在台湾修桥时也坐船,他们用飞艇把一船的工人送到中间的大船上,飞艇游得快,周围的浪有时好几米高,比这些缓慢的游船刺激多了,但我是不想坐的,我们被运到水中间的大船上,就着手干活,修桥墩,但是船很摇晃,有的人呕吐,这滋味不好受。"叔叔望着水库中的游船沉浸在记忆里。 "对啊,所以这有什么好玩的,你现在肯定不想坐船了吧。"堂妹在一旁附和。 "这种船,如果全家人一起来坐就有趣些,你们爷爷奶奶下次生日可以过来包个船,但可不是坐十几分钟,包一上午的船,绕着水库慢慢游玩,要有感觉些。" 叔叔陈述着自己的想法,想来是给爷爷奶奶考察生日宴会的地点来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自从有了车,带着爷爷奶奶把韶山衡山等景点都游遍了。 "他们不会看,你们爷爷奶奶不会看什么历史,他们只会看树啊花啊,哈哈,到处瞅。" 爷爷奶奶在土地上耕耘了一辈子,能够和儿子一起去旅游肯定是新奇而开心的。 叔叔为奶奶洗头 我们到了家,提着西瓜、香蕉来到门口,带的都是老人家咬得动的水果。高龄的爷爷在大厅凉凳上睡午觉呢。凉凳窄而短,他满头白发,曲着腿,这是一个衰老却依然坚强运作的躯体。可能是因为睡得浅,也可能预感到了儿子和孙女们的来到,他缓缓睁开眼,坐起来,满脸欢喜。我给了他两个香蕉,他接着,叔叔给了他一瓶纯牛奶,他也接着。我们从大厅走进里屋,我不经意间回头,看到爷爷竟然贪婪地在喝着牛奶,可爱的爷爷,一直都这么爱吃,吃完就又趿拉着鞋子去田里干活了。 坐在竹凳上的爷爷 爷爷的背影 奶奶是最关心我的人,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她极为娇小,但我知道,她的生命力远远超过她的身材,那矮小娇瘦的身子有着巨大的能量,能耕作,能养各种牲畜,在儿子们外出打工时,她以超常的毅力养活了五个孙儿。农村出去城里的人,总有一对坚强的老人为他们的儿女撑起一个温暖的家。 我的奶奶 寒暄一阵,收拾一阵,一下午就过去了。吃完晚饭,夜幕开始笼罩着乡村的一草一木,路上有一些老人开始往不远处传来冥歌的方向走。在乡村,一个人去世,热闹好多天,村里的老人都去凑热闹,津津有味。他们从来不会去想,未来的他们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就像花儿枯萎了,在凋落的时日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泥土上一样。反倒是患得患失的年轻人,越来越害怕死亡。 我们这个村,正在以缓慢而坚韧的方式见证着时间的变迁,一代人去世,一代人出生,一代人长大,在低调中成就着自我。 第二天晚上,我们几个村里年龄相仿的好几年未见的年轻人因为疫情的缘故,正好都在家中,我们约好各自从家里出来,来了一次简单的聚会。说到聚会,不过是在清香的田野间散步而已,却比餐桌上的聚会来得真实有趣。 莎莎和晓明都是高校研究生,理工科,即将毕业,莎莎已经在疫情期间完成了网上毕业论文答辩。可星成了县城里的英语老师,在长沙打拼的我和堂妹也坚定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回望记忆中乳臭未干的对方,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姑娘,我们笑着,聊着,乡村似乎在我们的带动中充满着新的气息。 我们还是有许多的迷惘,有的愁着找工作,有的愁着继续深造,有的愁着考证书,作为大龄女青年,婚姻之事暂时被我们搁置在脑后。我突然想,我们会不会是乡村的一股革新力量,未来的乡村会不会以我们为起点,开拓一个别样的具有现代气息的乡村呢,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虽天马行空,却也有可能。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 隔壁小奶奶家不知从哪又捉来了一只酷似奶牛的小狗,走起路来虎头虎脑,毫不矜持。一晃儿钻进草丛中,不知道嗅到了什么美味。 小时的我们,就如同这只小奶狗般天真无邪,眼前这条小路,当时还是灰尘遍地的土路,我们在路上蹦蹦跳跳,把自己融入故乡这个母体中。后来,我们长大了,分散于各地求学,但从不会忘了这片土地,时间一长,就会想念她熟悉的味道,无论走到她的哪一处,都会随之唤醒某种熟悉的记忆。 假期总有期限,转眼就要回城了,带着一点不舍,也带着一点无奈。奶奶一大清早就背着我们杀了一只鸡做早饭,叫我们啃完,又开始翻出各种腌菜萝卜还有干辣椒,要我们带过去吃。她积攒了很多的鸡蛋,我们奋力推辞,要她自己和爷爷多吃点,却还是阻挡不住她把鸡蛋全部塞进我们的行李箱,还执意要去地里砍大包菜。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你别弄脏了鞋子,别去。"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拿着塑料袋一起去了不远处的田地里,她却再不准我走入泥地里。地里都是生命力旺盛的各种蔬菜,奶奶砍一颗大包菜就双手捧着上下甩了甩露水,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土地中的奶奶,干练而有力,很多只菜蝶在上空飞舞,似乎在为她鼓劲。我们一人提一边塑料袋,袋子里是满满的包菜,我望了望奶奶,她满足地笑着。 我和奶奶提着包菜 后备箱被塞满了菜,奶奶又拿着几百块钱追着我和堂妹跑,要塞给我们。我们马上上了车,奶奶把那卷起来的几百块钱从窗户扔了进来,叔叔出了个主意,发动车后把钱扔回奶奶脚下,车一下子跑出好远,留下无可奈何的奶奶在后面嗔怪叔叔:"你个不听话的......" 堂妹舍不得爷爷奶奶,在车里流眼泪,我只能安慰她:"谁也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爷爷奶奶属于乡村,总是要种点什么才感觉安稳,我们能做的只是多回来,陪他们说说话,珍惜当下。" 确实,时间不可逆转,一离开家,便止不住地思念。 作者:彭伦波,笔名:芗岑,双峰县梓门桥镇大村村人。本文系作者投稿,配图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