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曾用竹筐打水

　　那些年，我曾用竹筐打水
　　文｜刘超
　　在我家楼道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两只积满灰尘和蛛网的竹筐，它们之间用两根竹竿夹筐绑定，竹筐的篾条已变得黑黄，不少地方已断裂残破。这两只特殊的竹筐，可是我当年外出打水的神器。
　　在2008年我们搬入小区新家之前，住在妻子单位的职工宿舍。那是一幢典型的三层筒子楼，长长的走廊串联20来个单间。走廊西端装有一个公用的大号自来水龙头，龙头下就着墙角砌了一个方形小水池。整个楼层的十来户人家都在这个水龙头下洗衣服、淘米、洗菜、刷碗，男人夏天洗澡也多在这里。水源自单位打的一口很大的地下水井，每当拧开龙头，急速倾泻的水流，裹着银白的水花骤骤然哗哗喧响，在长长的走廊里瞬即奏起一支欢快的进行曲。
　　每日饭点，走廊里最是热闹。邻居们一边忙着准备饭菜，一边聊天打趣，喧声笑语伴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吃饭时，左邻右舍习惯端着碗走动串门，互相尝吃彼此的汤羹菜肴。
　　由于自来水不能饮用，外出打饮用水便成为筒子楼里所有人家颇费时力的一项日常家务。
　　三里开外的观音山麓有一口露天井，井里泉水汩汩，终年不竭。从上边山冲里蛇一般游出一条河巷，中间一截直直的切着井口而过，迤逦扑向涟水。
　　这井里的水是从观音山麓的岩石缝里涌出来的原生态山泉，清冽甘甜。我第一次出门取水，想都没想骑个摩托车带个水桶就径直奔此而来，倒不是因为水质，实在是出于某种情结。因为河巷发源的山冲是我的老家，我从小便是踏着这条路，日复一日的上学、回家。参加工作了，每周也至少要走上一回。成家后，我携着妻儿依然频频往返于这条路的两端——我安在镇上的小巢与垂垂老矣、华发苍苍的双亲居住的山冲。以后，我还要无数次的走在这条路上，若干年后，我死了，也许我还得通过这条路回归故土，叶落归根。所以，这条路俨然我生命的血脉，曲径通幽地伸进我精神的领土。只是，这条昔日的羊肠小道、田间阡陌，如今已变成宽阔的水泥马路了。
　　我记得小时候，观音山麓的河巷上面有一座石板桥，石桥旁边有一大一小相联通的两眼岁月幽深的古井，当地人叫她母子井。井沿用平整的青石砌成，石条上隐隐可见为防滑而凿的锯齿状的粗糙条纹。我们每日上学、回家都要走这石板桥，渴了，就在母子井里掬几捧水喝。偶尔看见井里有三五小蝌蚪悠游，或佁然不动，或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在挑衅观者：你抓得着我吗？小伙伴们常常顾不上挽衣袖伸手就捉，可哪里还有小蝌蚪的踪影？它们早就潜到井壁和井底丝丝缕缕、冉冉如带的绿茸茸的水草里躲起来了。失手的孩子，惟余两只湿漉漉的衣袖滴着一路的幽怨……
　　后来因为修路，石板桥被凌空跨越的马路覆盖了，母子井也被填没。附近的人家经过苦苦探索，在离母子井六丈开外的观音山脚又觅得一处水源，硬是在岩壁上一凿子、一尖锄开掘出了我们现在打水的这口井。听老人们说，这口井与原来的母子井源出一脉。
　　所以，我每次沿着这熟悉的乡路来井里取水，就好像翻读一本旧书，重温一段岁月，吟唱一首母亲哼过千百次的童谣，回归一次心灵。但奇怪的是，在我的记忆深处，午夜梦境中，月光下峥嵘挺立的还是那对母子井。一想到她，我就会想到禅韵、诗，甚至黑洞。
　　为了方便我打水，父母在山冲里的老家砍倒了两根楠竹，请篾匠给我编了两只能装水桶的竹筐，中间用两根竹竿连接，夹筐绑定。外出取水时，只须把两只带担竹筐往摩托车尾一套，筐里各安一只水桶，每次就可以打回满满的两桶水来。
　　在观音山麓用竹筐打水的日子，维持了大约五年。
　　最初，跟我一样来这井里取水的人并不多，但后来慢慢的就多了起来。再后来，取水的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有时甚至须排队取水。这倒也罢了，因为山泉水源富余，汩汩不绝。令掘井的主人头痛的是，前去取水的人，除了我，无一人带水瓢之类的灌水工具，总是徒手将水桶摁进井里，＂咕咕咕咕……＂酣畅淋漓一通猛灌。这样省事利索不假，但扑身下俯之时，也把水井当成了洗手池，而且一不小心就把井沿的杂屑和鞋底的泥尘捎进井里。
　　主人忠告加警告，均告无效。末了，只好弄来一个水泵丟井里直接抽水到家，又照井口尺寸量身打制了两块半圆形的水泥板，严丝合缝的将井口彻底封堵。
　　露天井的历史从此结束，正如当年修马路结束了石板桥的历史一样。而我，则成为浩浩荡荡的取水队伍中唯一一个得主人特许可以到他家里去免费取水的老主顾。
　　然而，这种优待并没有享受多久——当年凿岩造井的老爷爷中风去世了，老奶奶随即被女儿接走，二老的子孙常年在外务工。从此，开凿守护观音山麓山泉水井的这户人家的大门，就如那两块半圆形水泥板封闭的井口一样，长久地关闭了。
　　我只得改换门庭。寻了两户离筒子楼不太远的和善的乡村人家，作为自己打水的固定基地。
　　后来，我们搬离了筒子楼，住进了小区，取水的路途更远了。
　　这种骑车带桶架筐的外出打水生涯一直持续到两辆送水车出现在小区。这担竹筐如同我的助手，我的伙伴，它承载着父母的爱子深情。然而现在，它被我遗弃在堆放杂物垃圾的楼道一角，蛛网尘封，斑驳岁月里，它将慢慢朽烂，直至完整演绎能量守恒。
　　作者：刘超，双峰县杏子中学教师。本文系作者投稿作品，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