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西厢房,灶台天井瓦水缸。爷爷在东边的水井房,青石的门槛悠长的巷。〃 (一)老屋 爷爷在水井屋的门石上坐着的时候,灶台上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归家的惆怅里,爷爷那苍老的身影,连同着灶台上的缕缕炊烟,都散入了落下去的夕阳里。 夕照下,蜻蜓款款地飞过疏疏篱落,点靠在了水井屋前闲挂着的捕鱼网上。 隔着水井屋的另一头,一排排的旧厢房,连着长长的胡同巷子,正点缀在夕阳下的余晖里。 村头的巷子口,初夜下,又传来了卖豆腐老头那悠长的吆喝 。 (二)灶台、天井、瓦水缸 我小的时候,一生下来,就住在了南方的四合院落里,高高垒起的石头地基,泥巴砌成的坯墙,一道大门,把厨房与厢房围在了天井里头。 父亲在厨房的门口处安上了瓦水缸,每每母亲早上起来,往缸里挑满水时,都要小心地迈过那道光滑的天井面。 天井就落在厢房的正前方,秋夜的月光下,母亲在厢房里缝缝补补的时候,我便独自一个人跑了出来,坐在洁白的天井里,望着屋瓦上空的星星出神。 星星隐去时,夜已阑珊,巷子的深处传来了一阵阵阑珊的鸡鸣,母亲便会早早地起来,来到院子边的水井屋旁,挑上满满的一缸水。灶火升起,母亲边背着我,来到石磨坊旁,推起了石磨盘来。透过葱茏的晨色,闪闪的灯火在爷爷的水井屋里烛烛地摇曳着。 (三)水井屋 水井屋紧挨着旧厢房。 爷爷常常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水井屋的门石上,望着远方的村路口出神。早些年的时候,小姑还没出嫁时,爷爷奶奶同住在了东边的水井屋里。后来小姑嫁了人,奶奶跟着叔叔进了城,水井屋里便只住着爷爷了。刚开始时,偶尔会有人从外边过来拉着爷爷,到很远的村子里帮人修凿石磨,后来,爷爷上了年纪,便很少去出远门了。 闲下来的爷爷,修起了捕鱼网,每每黄昏或雨后,爷爷便提起闲挂在墙角边上的捕鱼网,往河塘边赶,爷爷的身后,总是少不了懵懂年少的我。 再后来,爷爷拄起了拐,每每黄昏里,炊烟升起,夕阳落下去时,门前的青石板上,便留下了爷爷一路哒哒的拄拐响。 (四)胡同 太阳高照着的响午,地面上便少了行人,大伙儿都躲进了一旁的胡同巷子里。那个年月,村子的习俗里,在建房子时,家与家之间都留了滴水巷,一条条的胡同与村路便把村子分割了 开来。 我们家厢房的胡同口便停在了二奶奶低矮幽暗的老瓦屋前,中间隔了一面矮塌了的挡风墙。初夜下,透着迷离的灯火,二奶奶的屋子里便传出了吱吱的纺纱声。 平日里,六奶奶喜欢蹲坐在自家的小屋前,摇着蒲扇,跟着对面的二奶奶唠起了家常来,遇到归来的奶奶时,大家便一起坐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六爷爷是个货郎中,平日里挑着行当(一副箩筐)走村串巷的,有时聊着聊着,六爷爷便从巷子的那一头钻了出来。 大人们嫌下雨天路子泥滑,便在牛马踩踏过的巷子口处铺上了几块上好的青石板,平日里,外边艳阳高照时,胡同口便成了大伙儿歇息的好去处,阿金阿琼姐妹俩早早地来到了胡同口,定好了位置,跟前来玩耍的女生跳起了田方格来(一种女生常玩的游戏,把小石头堆在一个个的田字格里)。 (五)晒谷场 秋晒过后,晒谷场上有了难得的清冷。天灰蒙蒙的秋午,上下学的路上,大伙儿便会来到河塘边处(夯晒谷场时,从旁边取土,晒场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个的河塘),爬上弯弯的相思树,荡起了树秋千来。我们小一点的无事可做,便躲在河塘边的枯蓬旁,撵起了红蜻蜓来。不远的晒谷场边上,早已围了一堆的人,拼陀螺是大伙儿平日里的拿手绝活,一个陀螺,便能转上一个下午。深秋时节,路边上的叶子黄了,秋风掠过了原野,晒谷场的上空,雁行正归来。 我们坐在路旁的桥墩上,望着天空上三三两两飞过的雁群,剥着手中的莲蓬,轻轻地哼唱起来:"解子解莲蓬,解开莲子妹行房,细屋载冬瓜,大屋载白马…"一阵阵呼啸而来的北风,把我们的歌谣,送入了满天的秋水里。 天外,鹞鹰飞过了村子的上空,盘旋在远方的天际里。 (六)书声 八五年的那一年秋天,我入了学,被安排在了旧教学楼西边的第三间教室。启蒙老师是村里的福贤老师,上学时的书桌是一条长长的方凳子,挤满了七八个人。提着父亲亲自给我做的旧书篓(一种尼龙的袋子),衣着一领的青青子衿 ,正襟地坐在书桌前,入学的第一天,是我永生难忘。 后来,我们学起了《春风吹》,我们来到了海南岛上(课文的一篇),我们读懂了猴子捞月,我们也邂逅了春华秋实… (七)灯火 三年级起,学校安排起了晚自习来。教室里没有灯火,老师便点着煤油灯火在讲台上给我们授课。老师在黑板上抄着书本,我们在台下认真地听着课文,此时的我们,已没了当初时的青涩。 回家的路上,天空里黑漆漆的一片,跟同学们分手后,在分叉口,便独自一人钻进了胡同口,在微弱的火光(提着煤油灯)中前行,一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双脚步在亦趋亦步地紧跟着自己,还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通地小跑穿过巷子后,远远地迎来了爷爷水井屋前的灯火,心里便踏实了起来。 六月的夜里,田里的稻子收回来后,我们便要跟着父母到晒谷场去赶夜场了。一通的忙活过后,夜半里归来,爷爷水井屋里的那盏灯火还在。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和初夜,水井屋前,我跟爷爷聊着聊着,便约好了三十年后,爷爷听了扶然而笑。 (八)原野 爷爷老了的时候,腿脚已很不灵便,整天的卧躺在水井屋的床上,我跟爷爷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起来。 每每春种,我们总是回来得很晚,回去时,看到爷爷从屋子里挪了出来,正蹲守在水井屋的门口上。看到我们,爷爷的眼里隐隐地闪现出一丝丝的期待,爷爷的目光,也慈祥起来。 爷爷变得喜欢跟我们待在一起,等着我从跟前走过时,爷爷总是"阿明阿明〃的唤着我。 我们依然回来得很晚,田野上的荠菜花开了,开在了春雨里,绿油油的一片。外边的雨却下个不停,春水涨起来了,漫过了低低的田岗。 燕子飞回来了,低语在低矮的屋檐下。 父亲把地里的田泥垄好,天上下着雨,正是种甘蔗的好时节。我们披着雨衣,戴着斗笠,在雨中种下了一垄垄的甘蔗种,回到家里时,屋上的炊烟已散去,独有爷爷水井屋里的灯火还在。 (九)归期 八九年,奶奶过世后,爷爷便整日地守在水井屋的门口,时不时地眺望着远方。一旁五岁的妹妹走了过来,问爷爷奶奶还会回来吗? 爷爷抚摸着妹妹,久久不语。 这时,一条大黄狗从爷爷的门前闪过,消失在了前方的胡同巷子口里。 爷爷怔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也像妹妹这般地模样,天真且无邪;后来,为了生计奔波,渐渐地活成了狗;现在老了,却忘了自己是谁 。爷爷觉得,自己的时日已是不多了。 爷爷望了望头顶上的那片蓝天,依稀地想起了那年,坐在自家的门石上,问起了我的老爷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