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走进"五色石文斋"。如果您喜欢,请点击关注,也欢迎您分享、评论。在这里每天都有精彩的文章发布。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女儿已经上了初一,不再是那个说说闹闹、蹦蹦跳跳的女孩了。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渐渐面临的压力,晚上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股脑地把书包摊开,演算、记忆、磨碎,那些余音袅袅的学校生活又再次向她的夜晚延伸。对于她来说,学校的意义已远远超过了父母、家庭,超过了可以支撑她的那间斗屋。 她房间的墙壁上,有两张简洁的地图,将她的视野带向了两个她无法抵达的世界,女儿除了在上面查一些地名和国家外,还喜欢用细细的手指头去画一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之间的距离,说如果两个国家若能像地图上这么近,那该多好啊,用不着花多大的力气,就可以跑到自由女神的雕塑上观望美洲大陆。我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不知道怎样来回答女儿的想法。地图让人类用另一种方式近了,并且在咫尺之间,而实际的距离却远在天涯之外。对于天涯这个词,我是体验至深的,任何远方或难以抵达的地方都是天涯。即便在海南省的最南边——天涯海角,是否就感觉到了天涯?也许对于一个内陆深处的人来说,它可能就是天涯了,至少抵达了心中那个永久的奢望之地,可是对于到了天涯海角的人,它又是另一个梦想的开始,在茫茫大海的南边,是否又有一片陆地,将水折断,而构成另一个天涯?站在天涯海角的高石上,瞭望南方,茫茫的蓝色,天水相连,只有一艘艘轮船把人们一些漫无边际的想象带向远方,带向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而有地理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地球是永远也无法切成边的圆,那些线条只是人类视野的边缘和权限的分割点。 那一年,女儿的大伯从海南带回了一只椰子,当她用一根细细的吸管,将里面乳白的液体吸到嘴里时,就大叫了一声,太难喝了。我和妻子也尝了一口,味道的确有些苦涩,母亲也吸了一口,说挺好的,有些奶的味道。我们一家人在品尝椰子汁时,其实都是用自己已有的认识在品尝那个朦胧天涯的味道,远方不仅是甜蜜的,也是苦涩的。母亲说,天涯也是一个地方呀。她没有去过天涯,甚至连外省也没去过,可她知道天涯就像一个人的故乡一样。 夜里十一点了,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我也拿了一本书胡乱地翻着,突然间就翻到了《童年》的歌词,我的眼前一下就被一种东西照亮: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这首曾在八十年代盛行的校园歌曲,它优美的旋律和贴近生活的歌词,像一只只高飞的鸟儿在孩子们的天空中恣意飞翔,带来了梦想也带走了梦想,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忧伤。我曾是一只昏头昏脑的鸟儿,痴迷于它所创造的多维空间而不知所措。我不会唱,在别人唱时,就偷偷记在心里,在回家时选一条无人走的乡间小径,大声放浪地唱出来,那一次我被自己的声音惊呆了,原来自己的身体里还藏着好多东西,被一首歌翻出来,是多么美妙。那路边的虫子青蛙,庄稼地里歇气的鸟儿,身边清澈的水和风,天上淡淡的阳光,无一不被我的歌声震憾:原来那个满身青泥的孩子还有那么动听的歌声。那些日子,白天和黑夜是快乐的,《童年》被我用一种内在的密码保存在身体里,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悄悄地打开:池塘,榕树,秋千,操场……,多么亲切,朴实,多么贴近童年啊,故乡是没有榕树的,可它一定很大,很茂密,树干平铺出去,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鸟儿伏在里面,像场边的那棵大柿树一样,夏天大片的浓荫一直盖在半空。池塘是有的,不大不小,里面浮出一些浮萍、水葫芦,再就是一些童年不断冒出的头颅,几十个孩子一排排从池塘边有序地跃入,溅起了众多的水花和水声,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老师来了,吓得我们都躲在荷叶下,大气都不敢出……。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才从回忆中惊醒,那儿时的场景像一场黑白电影,发黄的底片更能显出记忆的质地。 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有些心痛了,就推开门,女儿正在演算着数学题,草稿纸上画出了多个图形。我知道,这一个个图形也会让女儿的童年长大,正如那些乡间的狗叫也会让童年长大一样。 女儿五六岁的时候,流行《笑脸》,我就把歌词改了——一个女孩,名叫李尧,喜欢在沙发上翻着跟斗,你看看她,满头汗气,一身的调皮……。我唱的时候,女儿就追着我打,整个屋子里洋溢着欢乐与活力。她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在城里买了房,朋友送了一条小狗,白茸茸的,长耳朵,眼睛稚稚的,天真无邪,女儿给它起了个名字:彼得,它与我们处得很好,我们一回去,它就跑上前来,轻舔我们的脚趾,尤其与女儿关系融洽,女儿叫一声彼得,它就摇着尾巴跑过去,扬着小脑袋,等候女儿的一个命令,这种天真的信赖只有在两个童心的世界里才能体味得到。我们在阳台上给它做了个巢,是纸箱做的,每天上班前给它弄一些稀饭,加点奶粉。一天回家后,女儿从阳台上哭着叫我。彼得伏在地上,眼睛紧闭着,挨着地板的半个身子已有些黄水,又有一些腐败的气味,我知道一个生命即将结束,心里困困的。我把它抱到卫生间,用清水洗了洗,它似乎有所感应,睁了一下眼,虚弱地叫了两声,就永远合上了眼。女儿一直哭着,声音细细的,像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女儿,心里明白她的童年已越来越窄,一只小狗或许还能给她带来一些童年的乐趣,可它就要去了。童心是美好的,纯净的,就像小狗的眼睛一样。 女儿的生活越来越密,越来越像一根上紧的发条,离《童年》的场景越来越远了。城里的学校只有一个小型的水泥场,没有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更不要说蜻蜓,蝴蝶,麻雀,和各种小小的昆虫。在城里,已很难见到那种苍天的大树了,仅有一些不大的青叶的树,修剪得整齐,无一杂枝,像是用一些量器量出的一样,要停留一只自由的鸟儿已不大可能,它无法给鸟儿提供像笼一样的遮蔽。城市让许多事物的个性消失,正如城市的街道,必须得在四字形的符号上出入,街灯高高的,亮亮的,代替了那些乡间质朴的月光和夜色。我给女儿买了一套百科全书,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一次她看到一只美丽的鸟,说能摸一下该多好啊。我心里一惊,现在的孩子的确摸不到鸟了,在城市里连看见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的机会都不多,盘旋在城市上空的是家养的鸽子,它们的飞翔是舒缓的,眼睛里没有远方,怎能振翅高翔?我看见女儿的眼里,已经失去了跟踪鸟儿飞翔的喜悦之色。前几天,我和朋友到山坡上闲走,朋友带着孩子,当他看到冬天的麦苗时,说地里种了这么多的草来美化环境,我们大吃一惊,这不是看到的新闻,而是我们自己的孩子,短短的时间就让他忘记了曾经生养过他父亲一代的常见农作物。 童年的完全褪色,让我日渐为年轻一代忧郁了。他们崇拜歌星,名人,羡慕他们亮丽无瑕、光彩照人的生活,嘴里时常哼着"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但我不知道当他们有机会唱起《童年》的时候,脑中是否会闪现那些曾经浮现在几代人心中的乡间景物,进而转化为一种对美好的追忆?过几天女儿就要为全校师生演奏一首春天的乐曲,其中的一节就是百灵鸟的歌喉,我想她一定会成功的,因为她曾经是乡间的一只鸟啊! (文/肖建新) 敬请关注"五色石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