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碌碡坐在老槐树下默不作声,一到晚上他就做梦,梦里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梦里他记得,他是坐着马车来到村里的。 富平采石场,年青的石工,抡着铁锤一下一下敲打,十来天时间,就凿出了他的形状,身型微胖,中间微鼓两头小的碌碡就成型了,两个端面凿出销孔,装上木框插入木销,骡马拉上就可以碾场了,他知道只有这样子,碾场转向才方便。 青石碌碡属于细石碌碡,表面被打磨的溜光水滑的,他的身边还有几个表面粗糙的碌碡,他们在麦场里的职责不一样,没办法做具体的比较。还有一个细条碌碡,皮肤比他的还光滑,身材苗条,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透着女性的柔美,他觉得自己喜欢她,有事没事就找她说话。 一天石工的儿子来采石场,一会坐在这个碌碡上,一会坐在那个碌碡上,临走时给细条碌碡上尿了一泡,细碌碡都气哭了。他看在眼里,小家伙临走时,他故意使了个绊子,摔他了个狗吃屎,幸亏摔在了石沫子中,要是摔在石头上就哈了,想想他就觉得有些后怕。 村里来了三辆马车拉碌碡,一匹马和两头骡子它们各拉一辆车,每辆车上装两个碌碡。青石碌碡和叫沙眼的碌碡被掀上同一辆车,拉车的是匹黑骡子,他们被立放在车上,周围用方木垫好,大绳反复捆扎,严实了下塬才让人放心。他伤心的以为就此要和细条碌碡分离了。坐在车上他望向细条碌碡,细条碌碡不见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细条碌碡了,心像刀扎了一样,坐在车上暗自伤神。 其实他不知道,细条碌碡就躺装在后面的第三辆马车上,他们这几个碌碡都是村子定好的,否则怎么会堆放在一块呢? 三辆车拉着碌碡们往村里走,路过富平县城时带队的副队长说:"停,一会下塬累着哩,咱一吃再走,要不扛不回去。"赶车的和带来帮忙的精壮小伙高兴得很,齐声说:"听队长的"。车就停在富平县国营饭店的门口,车上拉着碌碡,马不得歇息,三个车把式心疼马和骡子,取下挂在车后的车外胎做的橡胶盆,到店里要了三盆水,水里还有些面汤渣渣,用木棍撑了车辕,去了笼嘴,马和骡子们就啪叽啪叽地饮起水来,车把式从车头里挂的布袋掏出苞谷,马舌骡舌舔着苞谷嚼了起来。副队长拍了拍青石碌碡,带着小伙进店去了。一会一左一右手里端着几大老碗"韭菜片片"出来了,他们把老碗往碌碡上一放,腾出手又掏出几咕嘟蒜。车把式们挽了袖子,拍拍衣服,就站在车旁吃起面来。 青石碌碡还沉浸在失去细条碌碡的伤心里,"韭菜片片"里的辣子水水就溅在了他的头上。农村人吃饭狼吞虎咽,醋味,辣子味,韭菜味,面香味让人沉迷,沙眼碌碡都想吃了。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提了半桶面汤,每人碗里都倒满,面汤漾了青石碌碡一头,沙眼碌碡就向他挤眼。 汤足饭饱后,车把式拍拍马头,副队长带着大家上路了。几个押车的小伙子,肩上挂着衣服,打着韭菜味里混着蒜味的饱嗝跟在车后。 拉着重物的马车从塬上下坡是很危险的,车上架着一块方木,如果出现问题,车后的小伙子准备拿起来垫在车轮前,车把式随时要拨动马车的木刹车。重车推着马往前,马撅着屁股前行,车把式拉着刹车,小伙子在车另一边,拽紧了拴在车帮上的大绳。 青石碌碡和沙眼碌碡所在的第一辆车走在前面,黑骡子边拉边扛,突然它前蹄一滑闪了个趔趄,车子往前猛蹿了一下,赶车的生亮叔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握紧刹车压了下去。拽绳的小伙差点被拉个前爬坡,人一激灵快速调整步子,身体后仰拽紧了绳子。随队的机动人员副队长生徳,几步扑到车边,脚往前蹬手扳车帮,千层底布鞋与黄土路激烈地摩擦,后面跟车的小伙子也扑了上来,拽绳的拉帮的,黑骡子踉踉跄跄站直了,车子停下来了,几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沙眼碌碡对青石碌碡说:"要是停不下来,咱就完蛋了。"。车队恢复了平静,小心地重新起步下塬坡,只是小伙子们吃下去的"韭菜片片"消耗了大半。 细条碌碡躺在最后一辆车上,努力猜测着她即将到达的那个村庄的模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她啥都没看到。车厢挡住了她的眼,她只能看到天上的云飘向北又飘向南。她想看见天上飞过野鸽子,从清河里飞来的野鸽子们时常会在塬坡上徘徊,可惜的是今天它们没来。细碌碡看见青石碌碡他们被装上了车,她知道他们会去同一个地方不会分开,心里就没有了孤单感,倒是充满了期盼…… 一阵冷风吹过,青石碌碡身上一紧,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梦就醒了。他睁开眼,树梢上顶着半轮月亮,环视周围,细碌碡,沙眼碌碡和那几个南山来的粗石碌碡们都不在了。他们现在在哪呢?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地守在村里。青石碌碡记起来了,大型联合收割机兴起后,碌碡们受到了冷遇。零七八落地被扔在了曾经的场畔及房前屋后。那时他们已经分散的属于了各家农户,细石碌碡摆在人家房前,成了临时条凳,人们端着老碗蹲在她身上吃饭。沙眼碌碡立放在村路口,村里的老人们走累了,会坐在上面歇歇脚。一天晚上来了辆三蹦子,沙眼被连掀带吊推上了车。沙眼被偷走了,开始人们都没注意到,也没觉得少了些什么,只是老人们没了歇脚的地方,才发现沙眼被偷走了。 村里来了收碌碡的人,剩余的那些碌碡的主人们禁不住诱惑,搁在家里也没用,不就是无用的石头吗?五十一百,碌碡们被陆续卖掉了。 细石碌碡也被人看中,黄昏时被掀上了车,被卖掉了,村里就剩下了青石碌碡。他是拉他回来生亮叔的,也就是后来的生亮老汉。老汉说啥也不愿意卖掉自己的碌碡,自己亲自把他拉回来,看见青石碌碡,生亮老汉就想起了过去。没有碌碡的村子该多寂寞啊!就这样青石碌碡就被安放在老汉门楼的槐树下。老汉坐在碌碡旁,摇着蒲扇,茶壶放在碌碡上,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锅,心里甭提多踏实了。 青石碌碡时常感觉到孤单,他想那些曾经一块的玩伴,他们一起在麦场上飞奔,如今却只剩下了他自己。月亮在树梢上不愿离开,青石碌碡觉得自己也老了,瞌睡多了,看着月亮他的眼皮就耷莫下来,睡意来袭,一睡着梦就来了。 作者简介:贺维超,现居兴平市,文学爱好者。 摘选自:醉美新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