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好个秋

　　立秋一过，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被高温折磨得天天大汗淋漓，日日坐卧不爽的人们，在秋雨绵绵中终于舒展了眉头。记得我小时候，每当只穿一个裤头还喊热时，母亲就会笑着说：＂要盼有钱不容易，可盼天凉快简单。＂是的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这不，说凉快就凉快了，上街一看　，不少人在衬衫外面还罩上了件夹克衫，或套上了皮背心。天气是开始爽人起来，但不少人家的话题却不轻松了，甚至顿时沉重起来。升高中、考大学成了许多家庭，甚至整个社会的议论中心。近几年来，连新闻媒体在这方面的报道　也是一年比一年多了。难熬的六月中考也好，揪心的七月高考也好，终究是在学生的拼搏中和家长的焦急中度过了。考试分数一公布，便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我老姑家的儿子今年升高中，考试前几个月老姑就开始担心儿子考不上重点高中，因为每年只从高分学生中录取很少一部分不要钱的。眼看着老姑消瘦了，头上的白发剧增。我宽慰老姑：＂只要表弟努力了，准能考上重点。真要考不上，就上普通高中。＂＂孩子想上重点，考不上就是花再多的钱，我也要给他买。＂老姑虽一脸愁容，但语气却很坚定。我深知，她能这样说，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姑夫和老姑原来都是集体企业职工，一个是油漆工，一个是售货员，为人诚实，工作兢兢业业。姑夫拎着油漆桶，亲戚邻居甚至家里想沾光不给钱漆个小板凳都休想。老姑在单位任劳任怨，脏活苦活抢着干，夫妻俩都早早入了党。可不知为什么，拥有这样一心为公的职工的企业也是说不行就不行了，前几年先后倒闭。夫妻俩不得不自找活路，在汽车站对面撑起一把大油布伞，冬天烤山芋，夏天卖汽水，起早摸黑，顶风冒雪。夫妻俩唯一的希望是能培养儿子上大学，今后不再象父母这样烤山芋卖汽水。虽说当今改革年代上大学不是唯一出路，但对普通百姓尤其是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跨进大学是得到提升自己和改变命运的唯一公平机会。家里房子狭窄，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夫妻俩常常在外转悠到深夜才敢回家。姑夫平时睡觉好打呼噜，考试那几天，老姑就坐在床边不敢睡，一听姑夫打呼噜，就赶紧把他推醒，深怕打搅了儿子。
　　分数终于公布了，表弟上重点高中差了几十分。表弟躲在屋里一言不发，姑夫急得直挠头，而老姑则泪水涟涟。现在大多是一个孩子，家庭虽有贫富之分，可天下母亲对孩子的疼爱是一样的。老姑到重点高中一打听，拿出一万元就可以买到上重点高中的名额了，即使是差个一二百分。有人说，现在的社会真好，只要有钱，想要什么都买得到。有钱人对这样有变化当然欢迎，可害苦了囊中羞涩者。想问问能不能便宜点，才知道要买的人很多，钱交迟了恐怕就没有名额了。老姑倾尽家中多年来省吃俭用积攒的数千元，又四处去借，才凑足一万元。她和儿子在点数一万元时，一边数着，一边抹着眼泪。这一万元要烤掉多少山芋，卖掉多少瓶汽水才能挣到呀！姑夫望着母子俩数钱的背影，不禁长叹：热天难熬，没钱的日子更难熬呀！
　　和秦家相比老姑家的日子还不算最难熬的，她毕竟只有一个孩子，而秦家有儿还有女。秦在杂货店站柜台，收入微薄，早己过了婚娶的年龄，才找到个乡下姑娘。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也不管富裕，还是贫困，人的生命力是一样的旺盛。秦有了儿子后，不几年又有了女儿。都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秦的妻子越来越感到没钱的日子真难熬。每到开学时，夫妻俩总要为孩子的学费没有着落又吵又闹。不知是被穷困逼急了，还是为了让儿子能继续升高中，在一个初秋的凌晨，她把头天晚上哭着要继续读书的女儿杀死在睡梦中，自己也上吊自杀了。母女俩因贫困所迫，不幸双双身亡，震惊了整个古城，一时间各种感慨都有。我怀着同情的心情去采访了这件事。秦家对面不远处就是每天门前都车水马龙的美食城。到了秦家才得知，尽管他家穷得叮当响，两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但读书非常刻苦用功，成绩优秀。母亲最疼爱的是女儿，又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女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导致了悲剧的发生。然而，震惊归震惊，感慨归感慨，古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什么悲剧也没有发生过。人们仍然在忙碌，在奔波，在操劳，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寄托在未来的日子。
　　时间如梭，当我已渐渐淡忘了秦家悲剧时，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已两鬓斑白的秦突然找我来了。他面带笑容，却又掩饰不住一丝忧伤。原来他儿子考取了合肥一所大学的大专班。3000多元的学杂费使他无力捧起那张沉重的录取通知书。杂货店早已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复存在了，父子俩仅靠秦贩卖蔬菜艰难为生。懂事的儿子表示不去合肥读书了，可他那九泉之下的母亲和妹妹若知道了又怎能闭眼安息。说到这，秦已是泪流满面。我深深被震憾了，陪着秦求助于一全又一个单位，终于使他的儿子圆了大学梦。
　　当秦又来找我时，时间又过去了两年，他的儿子大专毕业后回到了古城，国家不再包分配，工作要靠自己找。如今要找个工作，不要说象秦这样的社会贫困阶层，就是对许多家庭来说，都是一道比天还大的难题。小县城里，现在满街都是人力三轮车、面的车，一辆挤着一辆，一排挨着一排，马路上三轮车、面的车比行人还要多了。仅此一点，足见工作之难找。面对唉声叹气的秦，我也无可奈何，爱莫能助。
　　望着秦失望地离去，我又想到了那在漫天飞雪的严寒中卖着烤山芋和在炎炎烈日下卖着汽水的姑夫老姑。表弟今年是踩着一万元如愿以偿地升到了重点高中，但几年后的秋天，等待着他父母的将是什么呢？喜讯，还是难题？突然一阵秋风吹来，我不禁感到有些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