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沛母亲的灶房

　　灶房是母亲的专属。记忆中，只要母亲在家，总在灶房里忙碌，一刻不得清闲。我们姊妹偶尔打下手，油盐酱醋的位置，都要一一询问母亲。问得频繁，母亲就说，都像是屋里的稀客，啥都不知道搁哪！在我家，只有母亲熟悉她的灶房，忠诚她的灶房，并与之为伴，走过春夏秋冬，半生岁月。
　　1985年，我家从土窑洞搬进新砖窑。至今，三十六年过去了。三十六年间，家里先后盖过三间灶房。从最初的土坯房到后来的砖瓦房，再到现在的水泥平房，灶房越盖越漂亮，功能越来越齐全，生活越来越便捷。灶房的更迭，伴随我们姊妹的成长，亦见证母亲逐年的老去，点点滴滴，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家里最早的灶房，是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用糊基砌成，年久日深，部分土皮剥落，露出夹杂在泥里的麦草。由于矮，灶房空间狭小，仅能容纳一灶一锅一水瓮。本该放置在灶房的案板和面瓮，只得偏居家里的窑洞。这间土灶房，冬天寒冷，夏天闷热。最惨的是下雨天，常常漏雨。雨水从破损的牛毛毡房顶涌进来，打湿锅盖，淋湿灶台，浇湿地面，让进去做饭的母亲苦不堪言。彼时，由于经常停电，风箱还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烧火器具。母亲时常坐在灶火前，弓着身子，沉默地拉着风箱，为一家人烧水做饭。啪嗒，啪嗒……风箱有节奏地响着，母亲的青春，跟随这声响，消散在时光深处。
　　土灶房条件简陋，年久失修，因此母亲多次向父亲提议，希望家里能翻盖间新灶房。然而，母亲盼望中的新灶房迟迟未能建成。那些年，我们姊妹均还年幼，一家六口全凭父亲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糊口尚且艰难，哪里还有余钱翻盖新灶房？母亲三十来岁，年轻且能忍耐，日子虽苦，却不短家人一日三餐，终日忙碌于狭小昏暗的土灶房，忙着养育四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上初二那年，父亲终于下决心要盖间新灶房。至今，我仍记得新灶房上梁的热闹场景。那天，院子站满了人，房顶也站满了人。正午时分，泛着光亮的粗壮横梁被匠人们稳稳当当地架在新灶房的砖墙顶上。鞭炮响起来，喜糖洒下来，绑着红布条的寓意驱邪避祸的竹箭悬挂在房梁正中，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美好。
　　新灶房高大敞亮，墙用石灰水粉刷过，白得耀眼。灶台全砖砌就，台面贴上白瓷片，好看又实用。原本偏居窑洞多年的大案板，终于名正言顺地占据了新灶房南墙下的空间。家里建起像样的灶房，母亲开心极了，经常用拖把擦洗灶房的红砖地。经年累月，竟将砖块粗糙的表面洗擦得十分平整。新灶房空间宽敞，不仅是母亲做饭的地方，还自然而然成为家里的＂餐厅＂。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彼时，我们姊妹正在长身体，对饭食的需求极为旺盛，母亲花在灶房的时间更长了，蒸馍、烙饼、包饺子，一忙大半天。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母亲身上的担子愈发地沉重，不知何时，头上悄然显现出白发。
　　2013年，家里整体翻修房屋，砖瓦灶房被拆除，原地又新建了水泥平房。家中灶房的面貌再次焕然一新，铝合金门窗、全瓷灶台和地面。新添了切菜做饭的操作台和自来水池。灶房的陈设，除了锅锅灶灶，还新添了双层铝合金橱柜。母亲的厨具，不再是单调的铁锅铁勺，开始用上电磁炉、电饭锅。母亲对新灶房相当满意——在农村，这绝对算得上一间体面的灶房：宽敞明亮，干净卫生，使用方便。然而，新灶房建成后，由于我们姊妹各自嫁娶，在外生活，家里大锅灶的使用频率反倒越来越少，一年难得用上几次。平日里，母亲鲜少使用灶房的大锅。从前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现在变成了母亲父亲两人对坐而食的淡然自处。相较过去，家里的灶房冷冷清清。为了赶生活，我们姊妹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急慌慌地奔走在外。守着家、恋着灶房的，只剩我们渐渐老去的父母。
　　前些日子回村，眼见根根黄色天然气管道穿村走巷，深入家家户户。进得家门，奔进灶房，看到家里天然气管道已安装到灶台，只等通气即可使用。正和母亲灶间谈论此事，邻居婶子闻声而来，朗笑着说：＂还是共产党好呀，让咱村里人也跟城里人一样，喝上了自来水，用上了天然气！咱可得把这好日子过个够呀！＂母亲跟随婶子愉快地笑起来。望着她们脸上舒展的笑容，似乎岁月从未曾在这两位饱经生活磨难的老人身上留下沉重的印痕。村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走过负重的中年岁月，迈入花甲之年的母亲，心里也越来越轻松。
　　三间灶房的变化，前后三十六年，见证了家中生活由艰难到富裕的变化，亦见证了村庄由落后到现代的变迁。日子永远向前，愿守着家的人、守着村的人，幸福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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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梁晓沛，铜川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各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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