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艳玲 沙枣快成熟了 小时候,一直有一件很困惑的事情,让我想不通,常常坐在我家的墙头上,望着眼前的那一排沙枣树发呆。 沙枣,那么好吃的果实,又甜又腻,又沙又面,刘婶家怎么会把沙枣树栽到她家的房后了呢!并且一栽就是一排,还没有院墙围着。 那是很长的一排沙枣树,从东头到西头和她家的房子连着院墙一样长,包括他家东头的驴棚 羊圈和西头猪圈 鸡窝,数一数足足有三十多棵吧!什么时候栽下的沙枣树,我不清楚,从我记事的时候它们就很高很高的了。 狭小细碎的树叶,到底是什么颜色,我还真弄不清楚,灰绿色还是灰白色,总之绿的不纯粹,灰的也不干净,像是每片树叶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树叶浓厚而密集。像一排士兵,穿上了迷彩服,一阵风过,便齐刷刷的打着立正。 我迈着方步,从那排沙枣树旁走过,很像国家领导人,检阅野战部队,那感觉有着兵将神速的风范。 我家和刘婶家是前后院,中间相隔的最大屏障就是这排沙枣树,我家在这排沙枣树的后面,我在用我的视觉和长了馋虫的胃,见证着沙枣树长叶 开花 结果的全部过程。刘婶家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兢兢业业的为他们家看护着这排沙枣树,如同保护着不属于自己的,却又是最心爱的玩具。 有一件事情是值得考虑的,就是刘婶家栽种这些沙枣树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沙枣树会长高长大,然后会开花结果。他家的房子没有后窗户,什么时候沙枣会成熟,会收获多少沙枣,我猜他们一定不会知道,也许我比他们更了解这件事儿。 这也不能怨我,沙枣树周围又没有围墙,虽然沙枣树惯于设防,全身长满尖尖的刺,仿佛随时都准备迎接侵犯者,但是既然爱上了沙枣这样的美食,总会想办法避开锋芒,让这带有美食的攻击者,对我的伤害降到最小化。 我很明白,爬到沙枣树上面去摘枣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刘婶家最能爬树的二丫,她能够爬到最高的杨树顶上,手捧鸟蛋傲然的俯视我们;也能骑到弯弯的柳树头上,用柳条着编蝈蝈笼子。但是她却不能脱下鞋子光着脚去爬沙枣树,即使沙枣树是属于她家的。因为沙枣树是不认得她是谁家的人,它满身的刺,会把你伤的体无完肤,也许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有两面性,沙枣树就是这样,它能结出好吃的沙枣,却不能靠近它,拥抱它。 雨后初晴,沙枣花开了,我的眼睛被一团团金黄色的灯笼一样的小花点亮,深深的吸一口,胸间满是甘冽和芬芳,那浓郁的花香,以光的速度到处传播,那花香的味道到底能够传多远,我不知道,那些蜜蜂飞了多远才能到达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却知道沙枣花开了,蜜蜂就成了这里的统治者。它们"嗡嗡嗡"的,在沙枣花里穿梭缠绕,毫不客气的,贪婪的落在花蕊中,埋头采蜜,弄得自己全身都是花粉,仿佛这磅礴浩荡的沙枣花,是为它们准备的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 我也同蜜蜂一样,拼命的闻着沙枣花的香,用眼睛收纳着沙枣花的美丽,汹涌澎湃的内心,仿佛要涌出很多的诗篇,可惜我写不出来,它就如同一段美丽的故事,一年一年填补我少年的孤独。 终于,沙枣开始成熟了,蜜蜂们终于退出这片领地,带着一段甜蜜的歌声,渐行渐远,如电视剧的片尾曲,花儿落尽一场梦,芬芳退去,瓜熟蒂落。 我的眼前渐渐出现一片片暗红色的云朵,密密匝匝的如同一串串的葡萄,把树枝压的像一双双的手一样,向小路这边伸过来,一颤一颤的向小路上起伏的小沙丘投向相吻的动作。 我的内心别样的激动,一种很难表达的心情,我知道,我最快乐的时光到了。是那久旱遇甘霖的胃,开始有了酣畅淋漓的富足。 我有些迫不及待,尽管这些沙枣它不属于我。但我可以选择无数次的在小路上散步,偶尔踢几脚松散的小沙丘,让细细的白沙四处散去,故意蹲下来去倒掉鞋子里的沙土,那一串串沉甸甸的沙枣闪着玫瑰色的脸庞,伸到我的眼前,只是一顺手,就能撸下一把,快速装进兜里。然后用手捂住鼓鼓的衣兜,找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墙角旮旯,然后尽情的吃啊吃,来满足我的胃蕾对沙枣的需要。 衣兜里的沙枣吃空,就继续徘徊在那条小路上,继续往我的兜里撸沙枣,如果有人走过来,我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慢悠悠的,在路上镇定自若的哼着歌,"我是公社小社员……"。没有人的时候就继续。 我有些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就会走到是沙枣树旁,没有办法,她又甜又香,不过吃着吃着就感觉到涩涩的了,吃着吃着就感觉心里有些不安,毕竟这些沙枣不属于我。但抬头看看这满树红彤彤的沙枣,如此丰盛沉甸甸的果实,刘婶家怎能吃得完呢?这样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觉得是替他们分担果实。 我妈每天都是来去匆匆,每天走固定的路线,往东走,大舅家,老舅家,大姨家,往西走是无际的田野去劳作,一路匆忙,无暇顾及沙枣树的花开花落,无论沙枣在树上是怎样的渲染,她都不理不睬。偶尔驻足望上几分钟,目光也是越过硕果累累的沙枣树,从沙枣树影影绰绰的缝隙里,望眼欲穿的看着刘婶家房檐上那一行青色的水泥瓦。 那一行青色的水泥瓦的确很好看,一片压着一片整整齐齐,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拱形,像一排排躺着的s。这样的一排从前房檐的后房檐,整整齐齐的一行水泥瓦,让他家的土房立刻熠熠生辉,立刻与众不同了。 怪不得我妈会特别青睐他家的房檐,而不是沙枣树,我妈的眼神发亮,像是在欣赏一件漂亮的艺术品,像是在看故宫屋顶上的琉璃瓦一样稀奇,尽管她很忙,也不免停下脚步,用极其羡慕的眼神,狠狠的看上几眼。 终于有一天,我妈如愿以偿,得到了刘婶家屋檐上的一片水泥瓦。确切的说是一堆碎了的瓦片。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下了一场暴雨,抹着大泥的屋顶禁不住那场大雨的冲刷,大雨中"砰"一声,刘婶家屋檐上的瓦掉下来一片,惊得我妈站在窗下跃跃欲试,欲要披上口袋,如同雨燕一样冲进大雨中。还好,我妈只是摆了一个架势,又把口袋放了回去,一定是觉得淋湿了口袋不划算。 终于,雨小了,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天地之间像是在编织着一张大大的网,我妈迅速用身体将网割破,越过那排屏障一样的是沙枣树,径直跑到刘婶家的屋檐下,捡起已经碎了的水泥瓦,高兴的如同捡到了汉朝的瓦一样,宝贝一样的捧回来。 至于我妈拿回的那几片残瓦做什么用了,我真不记得。现在想来,它真的没有任何用途。 刘婶家的后房檐缺了一片瓦,就像一口整齐的牙齿,掉了一颗一样。小小的缺口如同一个小小的黑洞,悄无声息的吞噬着岁月,吞噬着我富足且孤独的童年。 我家的房檐仍然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瓦烁,一根根被岁月啃食的裂了缝的,成了灰黑色的木椽子,无精打采的竖在那里,像一个个布满沧桑的面孔,茫然的盯着我们看,失落的眼神里流露着很多的无奈。 我仍然每天徘徊在那排沙枣树旁,雨后的沙枣更是润红欲滴,上帝给沙枣树洗了个澡,每一粒沙枣都挂着露珠儿,如同满树都挂满了红宝石。 带着雨露的沙枣,吃起来更加香甜,我一边吃一边思考着,收获的秋天过后,便是隆冬,我应不应该储藏这些沙枣过冬。就像老鼠在洞里储藏的那些粮食。后来一想,感觉有些羞愧,怎么吃着吃着就当成自己家的沙枣了呢? 这样的美食我一直持续享用了好多天,直到秋尽冬来,秋风把枣树叶吹干吹落,高的枣树枝上,红红的沙枣如红云一般,仍然挂在枝头,枣树底下也红彤彤的落满一地。 该收枣了,可是刘婶家还是没有收枣的意思,我一边吃着沙枣一边想着这个问题,觉得我的零食供应链快要结束了。 刘婶家没有收沙枣,沙枣树上却飞来了一群麻雀,飞起飞落,一路欢歌,它们落在沙枣树上,大吃特吃,叽叽喳喳的,低头吃,抬头叫,大概是边吃边聊天呢!吃的欢聊的也热闹。 树底下每天都有一群小鸡光顾,也包括我家的小鸡,它们一边吃着沙枣,一边咕咕咕的说个没完,喋喋不休。吃饱了就扑棱扑棱翅膀,一条腿站在树底下,睡着了。醒了就继续吃,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麻雀在树顶上吃的悠然自得,小鸡们在树底下尽享美味,我刚好站在树的中间,树顶的我够不着,地下的我不能捡,得留给小鸡们。我摘我能够得到的,这上中下的分配似乎是一种很公平的分配原则。 我吃着吃着,越吃越觉得理所当然,和鸡和麻雀争抢美食,心中的那一点点羞愧感突然消失了。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刘婶家栽种的那排沙枣树,是用来防沙固沙的,和我家的后院墙的作用是一样的。至于结出的沙枣,在他们大人的眼里,和杨树柳树长出的树狗狗一样,而是自开自落自清高,果实也是自接自长自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