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子沟中学 大寒小满(三) □一川 欲逐淮潮上,暂停渔子沟。 —— [ 唐 ] 皇甫冉 渔子沟镇虽然远离县城,但是在历史上运河漕运发达的时期,一直是南船北马必经之地,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到过此处,留下墨宝。渔子沟镇也曾是一个繁华热闹之处。这样的地方有个共同特性就是鱼龙混杂,有达官显贵,就有纨绔子弟;有贞洁之妇,就有青楼娼妓;有富商巨贾,就有乞丐流氓。经过历年的社会动乱和近代战火的劫掠,历史的遗存几乎消失殆尽。 渔子沟镇有一所高中。据考证,从地方乡绅在此办私塾开始,有三百年历史。尤其在民国和解放前后时期,从这所学校走出不少行业翘楚,一时间渔子沟中学在地方百姓心中具有教育圣地般的地位。但是到了80年代后期,随着教师和优质生源不断往城区聚集,学校也是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不过80年代初期,作为农家子弟能够考上渔子沟高中,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大寒家祖上几代目不识丁,从小就看见父辈们为吃饭整天愁眉苦脸的大寒,立志要出人头地,混出点名堂,为父母争口气。 大寒今晚和大家聚在自制的煤油灯下,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鼻孔眼里都是煤油灰。好在学校的水井用水不算紧张,大寒蘸着水洗完脸,挖干净鼻孔眼,回到宿舍。 宿舍是老旧的教室,上下床,排成大通铺,一个年级的住校生,30多人住在一起。味道还照例是熟悉的酸臭味混杂着荷尔蒙的浓烈气息。 大寒刚躺下,睡在隔壁床铺的四哥,像一只猎犬一样,站起来,爬上爬下,嗅了大半个宿舍,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大寒的口袋。四哥一言不发,伸手就往大寒的口袋里掏,就像掏自己口袋一样。四哥这种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作风,大寒说不上讨厌,但也绝不喜欢。 大寒捂紧口袋说,你想干嘛。 四哥说,识相的,主动拿出来。 大寒想起两块大白兔奶糖和小满的手帕都在口袋里,如果被四哥掏出来一咋呼,就糟了。 于是放低声音说,你想吃糖,就直接说嘛。 这时,上铺又滑下来一只猴来。 低声嬉笑着说,有福同享嘛。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此人是花千里。 大寒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心里一疼,不是因为舍不得给兄弟吃,关键是小满送的,上面还有小满的体温,有着小满的情谊。但是面对这两个人,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四哥见大寒掏出来,还伸手捏了捏大寒的口袋,确定没有硬硬的,才罢休。 四哥、花千里一人一块,分而食之。 花千里含在嘴里,又用手掏出来,说咬一半给大寒。 大寒虽然自己不刷牙,但也嫌弃花千里经常满嘴大蒜味。 客气地说,你吃吧,我虫牙不能吃糖。 说着,瞟了瞟四哥。 四哥早已闭着眼,仰面朝天在享受着。 四哥学名叫周小康,诨名"四哥"。人要粘"哥"字,说明都有点江湖地位。按理说,四哥的父亲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生了四个儿子,前面三个都老实听话,唯独这个老四,打小就上树抓鸟,下河摸鱼,地里偷瓜,撵鸡打狗。村里老老少少都嫌弃。也没少挨老周尅。可是四哥好像没有痛神经,老周越是揍得厉害,四哥越是笑得厉害。最后老周吓得都不敢打了,怀疑这小兔崽子头脑有问题,也曾一度怀疑不是自己的儿子。 四哥虽然看起来身体瘦弱了些,但头脑异常聪明,平时很少做作业,就是上课也是半梦半醒,神游天外。老师以为他开小差,一提问,说得头头是道。他也从不按照老师的套路出牌,高中老师上数学课,老师教一种解题方法,他能说出三种,最后老师气得都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奠定四哥在渔子沟街江湖地位的是这件事。四哥在街上与一个小痞子发生矛盾,结果小痞子喊来七八个帮手。大家群起而攻之,四哥如入无人之境,任凭众人七手八脚向他头上、身上招呼。他只是目标专一地拿着敲碎的啤酒瓶朝着一个人身上戳,直到那个小痞子被戳的跪地求饶,四哥满头满身鲜血,依然不依不饶,最后吓得众人,抢起被戳的痞子仓皇逃离。渔子沟街从此谈四哥色变。街上一个说书人看见四哥说,此人如果在古代,肯定是张翼德再世,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花千里的爸爸是渔子沟粮站副站长,那时是个肥差。但是花千里爸爸培养儿子的方法很奇葩。花副站长说,要把自己的儿子当别人的儿子培养,才能培养好。于是从不溺爱,甚至有时候毫无征兆地把花千里薅过来揍一顿,正是应了一句话"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最后花千里都怀疑他绝对不是他爸爸亲生的,甚至有可能是他爸爸仇人的儿子。好在他妈妈还正常。因此,花千里从小就不喜欢呆在自己家里,虽然学校离家不到一百米,花千里宁愿住校,也不回家。 花千里对历史和军事非常感兴趣,最崇拜的人就是拿破仑。自己买了大量的历史和军事书籍。上历史课常常纠正老师的错误。历史老师气得牙痒痒,只得说,来来来,你上来讲。此后花千里在课堂,历史老师讲课都有心理阴影。最后历史课花千里直接就不见人影了,历史老师也不过问,终于可以放心大胆讲课了。 大寒,姓韩。据大寒自己考证自己是韩非子的后人。尤其是听了张大妈说自己出生的那天晚上天气异常寒冷,狂风呼啸,从娘胎里出来被张大妈倒提着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哭声直上云霄,天地为之变色,狂风停滞,天降瑞雪。有张大妈一番话,大寒对此更加坚信不疑。大寒小时候与村里小伙伴相比,明显脑门出奇的大。小伙伴都喊他"大头寒"。按理说,头大聪明,可是大寒小时候非但不显得聪明,倒是比同龄小伙伴显得笨拙,反应也迟钝,五岁还不会讲话,大寒妈害怕生出个哑巴。正好那年村里来了个云游的算命先生,大寒妈花了一瓢麦子请先生给大寒算一卦。算命先生摸了摸大寒的头,说了四个字:"贵人语迟。" 大寒从小还有一项特长,就是好哭。有时是没日没夜地哭,直哭得全村狗乱叫,村民都烦躁不安。大寒妈为此抱着他去了不少医院,看了不少野郎中,也说不出所以然。大寒父亲都被大寒哭得崩溃了,说再哭就让"老鸡拐"(苏北方言中,指拐骗小孩的半人半怪的神秘者,专门用来吓小孩)带走。上了乡里初中,大寒遇到啥事再也没哭过,好像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学习成绩也是突飞猛进,稳坐全乡头把交椅,第二名都难以望其项背。其他学习好的同学看见他扛着大头在校园晃荡,都恨不能上去揍两下解解恨。可是校长在开会时明确说,大寒的大头学校要重点保护,任何人不得染指。当时同学们第一次听到"染指"这个词,感觉好深奥,估计就是用手指弹一下也不行。 大寒、四哥、花千里三个人在渔子沟中学就是三个异类,成绩又好,行为放诞,又臭味相投,让老师们又爱又恨。一次班主任老师在班级,当面表扬"三人加在一起,堪比诸葛孔明"。大寒下课分析,老师讽刺我们仨是臭皮匠,但重点不是皮匠,是一个"臭"字。 可是小满觉得大寒就是臭,也臭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