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麦收（80后的记忆）

　　到了芒种前后，所有的小学、初中和高中都会给孩子们放半月的假。
　　那时候，天气特别地炎热，烈日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它的能量，长时间炙烤着大地，那刺眼的光像一根根细长的被火烧得发亮的钢针扎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女孩子都戴着个草帽，男孩子因嫌草帽压着头发不透风，大都光着头在太阳底下晒着——其实空气里是没有风的，你看那树叶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一动都不动……
　　田野里，金黄的麦田延伸到了天的尽头。熟透的麦穗和麦秆都干干的，硬硬的，庄稼人可不敢耽误了收割，因为再过些时辰，麦穗会断掉，收成也会跟着受影响。
　　大人们揽两丈，孩子们揽一丈，每个人都急急地往前割着，顾不上脸上的汗水，也舍不得时间去地头上喝口凉水，所有麦收的庄稼人都弯着腰，背顶着烈日，面朝着黄土，不停地挥动着手中锋利的镰刀，像一台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运作着。
　　没有聊天，也没有欢笑，刀刃与麦秆接触发出的声音是唯一的旋律。不敢抬头看已经割了多长，因为对面那还很遥远的麦垄会让人失望沮丧乃至没了力气……
　　快到中午，胳膊都快抬不动了，脑袋也晕晕得好像中暑了一样。这个时候，十多岁的孩子会被允许去树下凉快一会儿，稍微大点的孩子可捞不着这么好的待遇，他们又有了新的任务——将割好的麦捆用小铁车推到路边上堆成堆，好等着拖拉机运到场子里去。
　　相比割麦子，运麦捆还是比较有趣的，因为可以和隔壁地里的孩子比赛，看谁推的多，运的快。把七八个麦捆抱到小车上摞得高高的，用绳子一勒就推着往前跑。由于太沉，又看不见前面的路，小车经常会翻倒，麦捆全都歪到地上。
　　这时候，孩子们大都顾不上被麦茬扎破了的腿，爬起来继续把麦捆摞好，若是恰巧被大人们看见了，也许会挨两句责骂，不过心里也不会觉得委屈，因为地里还有那么多麦捆等着运呢，别浪费时间多想了，快点干活吧！
　　就这样在麦地里忙活了三五天，整个田野就由之前的金黄色变成了土黄色，几乎每家的麦子都割完被运到了各家的场子里。接着，该打麦子了，就是用脱麦机把麦粒从麦穗中给脱出来。
　　这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一个村总共就四五台机器，事先跟主人说好，打完谁家的再给哪家的打，按时间长短给钱。打麦子很快，需要几个人把麦捆抱到机子前，两个人往机子里塞，有一个人挑麦秆，以防堵了机器，还得有两个人把脱出来的麦子装到袋子里。
　　所以，打麦子时一家三四口人根本不够用，大家就互相帮忙，你家打的时候，我家过去帮两把，我家打的时候，你家也过来搭把手。
　　机器开动，声音震天响，几乎每个人都要跑起来，孩子们负责抱麦捆，有的一下抱一个，有的一下抱俩，不停地来回跑着、抱着，麦芒和麦秆上的刺把两条胳膊划出一条条红色血痕，渗出来的血丝和着尘土，在干燥的空气里，在炙热的阳光下，很快结成暗红色的痂。
　　脱麦机喷出来的麦壳和搅碎的草屑落到头发里、眉毛和睫毛上，又痒又刺，孩子们整张小脸因为太累而憋得通红，汗水流进眼里和嘴里，常常会把满是尘土的脸画得黑一道白一道。
　　麦垛越来越小，脱麦机也慢慢地没了声音，所有忙碌的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大人们边擦着脸上黑乎乎的汗水，边检查着麦穗是否脱干净，女孩子跑到湖边去洗脸，男孩子则干脆脱了背心裤衩一骨碌跳了进去……
　　垛麦秆，扬麦子，这些都是后续工作，孩子们干不了，就被吩咐去用棍子捶打那些漏下的麦穗，反正不能闲着。
　　麦子扬干净了就摊开搁太阳底下晒着，时不时地用竹耙子翻一翻，下午太阳落山了，再用木锨堆起来，用袋子装好。要是天忽然阴了，路上就会跑着许多抱着肥料袋和塑料膜的人，他们焦急地往场子里赶，生怕晚了一会雨下下来把一年的汗水冲没了。
　　半个月过去了，麦子由田里进了仓库，半个月的争分夺秒，半个月的粗茶淡饭，半个月的早出晚归，半个月的辛劳与汗水，终于在小麦进粮仓的那一刻，换做了我们庄稼人脸上的微笑。
　　麦收假结束了，孩子们按时返校上课。他们的脸和胳膊都被晒得黑黑的，刮破的血痂还没完全脱落，可是他们依旧与白净的城里孩子一样，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好像忘了这半个月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