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作为一种伦理信条,是中国民众普遍承认的重要行动准则和人生目标。在《三国演义》当中,罗贯中想要在他所钟爱的三位蜀汉英雄——刘备、关羽和诸葛亮身上标举着 "忠义两全"的旗帜,但是群雄争霸的乱世注定了这种价值观必将在现实困局中瓦解——"忠义"成就了他们,也毁灭了他们!悲剧收场的命运更使得人无法走出精神的困局,最终只能把现实的无奈与悲哀用虚妄的一切去加以填补,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可惜!可叹! 在"桃园三结义"中,刘备、关羽、张飞结为异姓兄弟,许下共同盟誓是:"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可谓既是兄弟关系又是君臣关系,他们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奋斗,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关羽和张飞为了蜀汉的事业立下了赫赫战功,并威震四方,为刘备打下了江山。 刘备是"宽仁"、"爱国"、"上报国家,下安黎民"的仁君。刘备一生"仁德及人",所到之处,"与民秋毫无犯",百姓"丰足",所以"甚得民心",受到百姓的普遍爱戴。 刘备知人善用,礼贤下士,对诸葛亮"三顾茅庐",以师待之,使得诸葛亮一生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兵败樊城时,刘备"不顾自身安危,携十万之众渡江避难,感天动地,两县之民齐声大呼:‘我等虽死,亦愿随使君。’号泣而行,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渡河,两岸哭声不绝。玄德于船上望见,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欲投江而死,左右急救止"。长坂坡赵云救了他的儿子,他接过去就摔在地上,骂道:"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刘备也正是凭借这种"忠义"成就了蜀国大业。 关羽兵败麦城惨遭吴国的杀害关,刘备不顾赵云、诸葛亮等重臣苦言相劝,一意孤行,坚决要为关羽报仇,结果,复仇中,张飞被害,大败而归,七十三万人讨东吴,被火烧连营,刘备也为此忧愤而死。这种危害大局,影响将来形势发展的高于一切的"义",危害了蜀汉集团的利益,把他们为之奋斗一生的蜀汉大业全给毁了。 关羽一生值守"忠义"二字,"义"不忘本,不忘结拜兄弟,不为权势所动摇,他浑身是"义"。当年,官渡之战初期,曹操亲自征讨初据徐州的刘备。徐州一仗,张飞败走芒砀山,刘备投奔袁绍。关公镇守下邳,因势单力薄,被曹操围困在山上。此时关羽只有两条路:或死或降,别无选择。而他却早已作好死的选择:"吾仗义而死"。 曹操出于爱才,想要留住关羽,就派张辽去劝降关羽,堵住了他的死路。张辽指出关羽此时若死有三罪:一负桃园共生死之盟;二负兄长嘱保二夫人之托;三负共扶汉室之义。张辽这番话使这位铮铮铁汉居然求死不得,为了保全两夫人的性命,也为日后知道刘备消息再去投靠他,关羽不得已忍辱负重,投降了曹操,过着"人在曹营心在汉"的生活,忍受着巨大的心理折磨。 曹操对关羽的 "忠义"人格是非常欣赏和敬佩的。为了弱化关羽的意志,曹操以礼厚待关羽,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同时又让刘备的两个夫人和关羽同居一室,关羽秉烛达旦,未减丝毫意志。为报答曹操的不杀之恩,关羽为曹操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过五关、斩六将,使得曹操大为称赞:"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 然而对关羽来说,"忠义"不能两全。在赤壁之战中,曹操兵败,落难而逃,在华容道,只听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着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曹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程昱曰:"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丞相旧日有恩于彼,今只亲自告知,可脱此难。"曹操从其说对关羽曰:"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孺子之事乎?" 关羽想起当日曹操恩义与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一发心中不忍。于是把马头勒开,谓众军曰:"四散摆开"。当曹操等人冲过去时,关羽则大吼一声,众将皆下马,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此时张辽纵马而至。关羽见了,又动故友之情,长叹一声,并皆放去。 在"抓曹"和"放曹"发生极大冲突时,关羽经受了激烈的矛盾斗争,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为了"忠",他承担着立下了堵截剿灭曹操的军令状;为了"义",关羽将个人凌驾于集体上放虎归山,留下了后患;可以说蜀汉集团最后的失败与关羽的"义释曹操"也有着一定的关联。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败走麦城,被孙权军队活捉,随后被处死。关羽的悲剧不仅导致蜀汉阵营失去了一员大将,更重要的是自此蜀汉集团由盛转衰,已经逐渐不能与曹、吴并列三足。所以,关羽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更是整个蜀汉阵营的悲剧。 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更是一个被奉为忠臣良相的典范。诸葛亮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和英明的政治见解,他是智慧的化身。在他的身上,进一步体现了"忠义"思想。为了报刘备"三顾茅庐"的知遇之恩,诸葛亮跟随刘备,四处奔波,奠定蜀汉基业可谓是鞠躬尽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葛亮本是一个不慕荣利,想要潜心向学的隐者,在他将要出山时,他还叮嘱家人:"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 在这,诸葛亮其实已经说明了他之所以出山就是感念刘备之恩,而在他的《前出师表》中,这种浓重的报恩之心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这完全体现了自古就有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大义凛然之态。在 《前出师表》中,提到 "先帝"达13处之多,可见诸葛亮对刘备的感念之深。 自出隆中后,"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诸葛亮就把他的毕生精力消耗在战斗中,"草船借箭","借东风","空城计"、"七擒孟获"等都表明诸葛亮具有准确的认识力和判断力,具有非凡的见识和胆识,更具有非凡的魄力。 然而,"忠义"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诸葛亮的弱点,刘备更是深知这一点。在"白帝城托孤"中,刘备深知阿斗无能,是辅不起来的,却偏对诸葛亮说:‘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诸葛亮更明白刘备的用意,他并非要自己取代刘禅,而是要自己为刘禅尽忠。为此,诸葛亮为了让刘备放心,便答道:"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诸葛亮辅助刘禅,刘禅虽以师父之礼侍奉诸葛亮,可刘禅并不信任诸葛亮。因而"四出祁山",当作战大胜快要告捷时,刘禅却听信谗言,一封书就把将他诏了回来。问有何大事?"后主无言可对;良久,乃曰:‘朕久不见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诏回,一无他事’"。为了维护"知恩",诸葛亮放弃了千载难逢的良机,一生的心血,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就此给毁了。 在这样的 "乱世"背景之下,"忠义"道德观念上的高标准总是在现实中屡屡碰壁,道德观念越纯粹,在现实中就越步履维艰,"忠义"难以 "两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蜀汉集团虽然坚持"忠义"的理念,但是还是没有实现光复汉室的理想,反而被残暴、阴险的曹魏集团消灭。这种仁慈被残暴战胜的悲剧,不仅仅由于历史的客观原因,更重要的是蜀汉阵营中关键人物自身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悲剧意识。刘备满口仁义却难掩伪善,思想上存在局限性,导致最终没能完成统一大业。关羽刚愎自用,骁勇善战的同时狂妄自大,导致最终败于孙权,也影响到了整个蜀汉集团未来的走向。诸葛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理想寄托于狂匡扶汉室,忠于君主,但却限于现实条件,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 罗贯中所正面歌颂的蜀汉人物注定是要以悲剧收场,如何冲破这现实的困局,罗贯中只能把一切归结于 "天命"。诸葛亮在将亡之时曾试图禳星祈福,却被冒失的魏延冲灭了主灯。罗贯中在叙述诸葛亮病危这一段时,通过景物的渲染,写得十分的沉痛、悲凉:"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叹息良久。"这不仅仅是诸葛亮的悲哀,更是众多有志之士走入末路时的共通情感体认。 而关羽终究大意失荆州,落得个败走麦城、被俘就戮的凄凉结局。他的神威也只能借助于死后"显圣"这种虚妄的怪谈了。罗贯中无法在现实的困局中寻找到一条出路,只能借助于不可知的一切来给自己一种心理上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