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的胎记李芮

　　煤矿的胎记
　　文/李芮
　　两年前暮春的一个黄昏，我和朋友、女诗人张建丽在离家2000多公里的舟山群岛游历。我们每年都有两三次这样的结伴而行。
　　我们坐在一家面朝大海的小店里喝酒聊天，看着海浪在夕阳的余晖中跳起雪白的舞蹈，呼吸着带有腥咸味道的空气，那感觉真是轻松而惬意。忽然，一阵笛音传来，从最初的若有若无，到渐渐地清晰可闻，我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原来是日本陶笛演奏家宗次郎的名曲《故乡的原风景》。我不是懂音乐的人，但是，这个用土烧制出来的乐器生发出来的美丽空灵的曲调太有杀伤力了，仿佛一把无形的短剑，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穿透了。我好像患了失语症，不再理会坐在对面的张建丽，一个人静静地掉进这深邃的旋律中。永无倦意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我知道这是一首让人想家的曲子，我开始想家了，想那个盛产煤炭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的家乡开滦矿区同样是晚霞灿烂，惊艳炫丽，把橘黄或者橘红的光晕涂抹在人们的脸上身上，涂抹在房屋楼顶上，涂抹在花草树木上，涂抹在井架子上。那些挖煤的汉子们，拖了有些疲惫的身躯正纷纷赶回自己的家中。家中是慈母盼儿的焦灼，是女人温情的回望，是小儿甜美的呼唤。而我坐在海边，轻酌着一杯红酒，默然地遥想着故乡的点点滴滴，那一幅幅世俗的画面，便在我的眼前有了立体感，像极了早期的无声电影。在那片飘着煤烟子味和硫磺味的土地上，人们的生活是世俗的，却也是鲜活的，落到实处的。谁又能否认，世俗也有世俗的美好呢？我知道，在这个吃晚饭的时间段里，家属区的窗口正有袅袅的白雾混合着香气氤氲开来，那是米粥的味道，那是汤菜的味道，那是酸甜的味道，那是苦辣的味道。正是这五味杂陈的凡俗日子，让这原色的生活充满了坚韧的力量，充满了曼妙的永恒。当然，也会有夫妻吵架声，也会有愿望不能达成的无奈叹息声，或者孩子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哭闹声，甚至会有那个挖煤汉子因为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发发脾气摔个碗筷。正是这样的人间烟火图，才使我们在滚滚红尘中体验人生的沧桑，感受生命的张力。
　　人间即是天堂啊！
　　我们总是对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对自己的寄居之地生出些许的厌倦，对身边的景致熟视无睹。可是，无论时空如何转换，总有一种力量牵绊着你的脚步，拉扯着你的灵魂，让你回到梦的原乡。在这首清新悠扬的陶笛声中，故乡的山川风物在我的脑海中一一呈现，就连旧日生活中庸常琐碎的细节，都那么令人怀念。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原来是煤矿的一块胎记啊。
　　胎记是从小小的胎息时期就形成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胎记也叫母斑。我们这些矿工家的孩子，从一出生就带有煤矿的胎记，也就注定了要和煤矿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在这块黑土地上成长发育、工作生活，有泪水，有汗水，有苦痛，有欢笑，上苍对我们的眷顾，就是让我们在这里生生不息。我们从善良悲悯出发，起点也是终点。我们也许会暂时地离开，但是不管走到哪里，煤矿特有的语言符号和基因密码，都会像胎记一样地伴随着我们，就像循环往复的四季花开在我们的掌心舞蹈。那些从自然到心灵的观照，那些往来穿梭的身影，都在我的梦境里沉淀。我就这样与煤矿互为认证，并且不断更新着我们的记忆，丰富着我们的情感。让我们的心宛如一颗青涩的果子，最后变得像五月的草莓一样饱满鲜美。
　　煤矿之于我，就像一个千载的谜语。我们暂且不去解开谜底，只把这带有胎记的日子过得庸常而美好。我想，这就足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