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保姆

　　第四个保姆　蓉嫂（1）
　　作者茉莉
　　金枝在我们家干了三年，虽然和我们相处的并不融洽，但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我们一再容忍她的许多缺点和错误，有的甚至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因为意外受伤，才不得不离开了我家，于是，我们又开始重新找保姆。
　　听妹妹说，她的一个朋友家原先雇了一个保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叫蓉嫂，很勤快，很能干，而且对照顾老人很有耐心，不嫌脏不怕累，直至朋友的老父亲去世，她才走了。我们感到这个保姆很合适，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又知道她的根底，于是让妹妹赶快想办法和蓉嫂取得联系。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蓉嫂。向她讲明我们家的情况，她欣然同意，并很快就来了。
　　蓉嫂来的那天，我匆匆忙忙赶到父亲家，一进家门，看到朋友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经这位朋友介绍，她就是蓉嫂。我一边和她们打招呼，一边观察这个蓉嫂，个子不高，瘦瘦的身材，短短的头发，朴素的衣着，黑里透红的脸上挂着笑容，一双不大的眼睛透着机敏，给人一种既和蔼可亲、又聪慧干练的印象。听她说，她的家在西边山里的一个镇子上，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老公照管着几亩地。她很健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感觉她是个很直爽、很容易交往的人，我喜欢这种外向型的性格，心中暗喜，总算找到一个称心的保姆了。
　　前几天照顾父亲，占据了时间，分散了精力，耽误了很多工作，如今找到保姆了，我可以松一口气，集中精力把原先积压的工作往前赶赶。不料才过了两天，父亲打来电话，说他身体不舒服，让我赶快回去。闻听此言，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家。到家一看，妹妹也来了，听说也是父亲打电话叫来的。我们急忙问父亲哪里不舒服？父亲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哪里难受，我给他测量血压，很正常，量体温，也不发烧。问保姆父亲饮食如何，保姆说很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是怎么回事呢？父亲说：＂反正我觉得浑身难受，赶快送我去医院吧。＂我和妹妹对视了一下，感觉父亲今天举止有点反常。往日，父亲最不愿意去医院，每次住院都要我们连哄带骗地强拉到医院，今天为何主动要求去医院？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为了父亲身体的健康，我们决定马上送父亲去医院做检查。我和妹妹一边一个搀扶起父亲，刚站起来，父亲忽然指着保姆对我们说：＂我去住医院，家里没有人了，你让她走吧！＂我大吃一惊，这么不容易找来的保姆，为什么让人家走？何况人家干的很好，没有任何过错。我明白父亲的用意了，他是想用住院这个办法把保姆赶走。蓉嫂十分尴尬地愣在那里，满眼委屈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决定。我对父亲说：＂爸爸，你就是住医院，也需要有人照顾啊，我们工作都很忙，蓉嫂不能走，让她陪你一起去医院。＂说完，我对蓉嫂说：＂走，我们一起去。＂蓉嫂很聪明，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赶快过来替我搀扶着父亲。我们一起来到了医院，经医生检查，父亲身体没有大碍，不需要住院，只得又回来了。但父亲依然坚持让蓉嫂走。我和妹妹一路上不停地劝父亲，当着蓉嫂的面，又不好问原因，好说歹说，父亲一点也听不进去，也不顾及蓉嫂的面子，始终不改口，板着脸，还不时地长吁短叹，我知道他不高兴，对我和妹妹不顺从他的话生气。平时父亲的脾气很好，很少着急发火，更不轻易对外人发脾气，今天这么不讲情面、不听人劝，究竟是为何？我真怕蓉嫂一着急起身走了，再去哪里找合适的保姆？心里真是又着急、又生气。
　　我坐在车上，考虑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父亲确实老了，变得这么固执，找一个保姆多么不容易，在人家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一点面子也不看，竟然执意要赶人家走，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暗暗担心，保姆不是来串亲戚做客，不是一朝一夕的短暂相处，虽然不是家庭成员，却和家人一样朝夕生活在一起。万一做不通父亲的思想工作，他们今后怎能和谐相处？如果父亲坚决不让蓉嫂照顾他，我们也不能强行违背父亲的意志，让父亲生气，但又舍不得让蓉嫂走，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感到十分为难，也许人在遇到困难时就会想起最亲近的人，我忽然想起去世的母亲，鼻子一酸，眼泪成串地流了下来。母亲，你要是在世该有多好，女儿就不用终日为保姆的事犯愁了。我忽然感到心口一阵疼痛，头脑一阵晕眩，紧接着手脚发麻，浑身发冷。我感觉自己难受的快坚持不住了。父亲，你怎么就一点也不为孩子们想想？我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妹妹看到我哭，也哭了，眼泪在脸上肆意地奔流。看看坐在前面的父亲，竟然无动于衷，我们姐妹俩的哭声一点也没有感动父亲，他依然没有丝毫妥协之意。我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擦干眼泪，强打精神搀扶父亲下车回到家。
　　蓉嫂说：＂你的脸色不好，赶快休息一会。我出去买菜，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我知道她这是故意给我们留出时间劝父亲。趁此机会，我问父亲究竟为何让蓉嫂走？她哪里做的不好，说出来可以让她改正，也许蓉嫂刚来，不熟悉他的生活习惯，以后熟悉了就好了，你总要给人家一个适应的时间啊。我苦口婆心地劝慰父亲：＂爸爸，您一向教育我们要宽厚待人，可您这样对待蓉嫂是不公平的。＂父亲沉默了一会，最后叹一口气说：＂其实她做得很好，但我还是愿意让原先的保姆照顾我，毕竟已经熟悉了。你多给她点钱，让她回去，把金枝再叫来吧！＂这时我才明白了，原来根源在这里。我和妹妹轮番给父亲做解释，不是我们让金枝走的，是她受伤了不能再干了，也怕那个曾经打伤过她的精神病人，和我们家住一个大院，万一以后再出什么意外，我们也要为她的安全考虑啊。在我们反复的劝说下，父亲终于松口，不再坚持让蓉嫂走了。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感到心里轻松多了。刚才在车上，我真担心自己要走在父亲前面，无法为父亲养老送终了呢。中午，蓉嫂给炖了排骨，熬了大锅菜，味道很好，我们陪着父亲一起吃饭，蓉嫂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讲一些村里的笑话，我看到父亲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和妹妹也会心地笑了。
　　这时我才吃出来，今天的大锅菜怎么这么香啊。看着舒展开眉头的父亲和脸上挂满笑容的蓉嫂，我意识到，一场危机过去了，但愿这是个好的开端。通过这次危机，我看出蓉嫂的聪明、机敏、沉着、冷静。晚上躺下来，仔细的想想，其实人活着真的不容易，每一天都会发生你想不到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儿，都是对你的一种挑战，其实人生就是一个磨练的过程，如果没有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成熟；所以，我们应该在阳光下灿烂，风雨中奔跑，困难面前挺起胸来，对自己说一声：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为自己加油！
　　蓉嫂（2）
　　我没有看错，蓉嫂果然是个聪明、能干、头脑灵活的人，她很快就扭转了对她不利的局面，不仅改变了父亲对她的看法，还赢得了父亲的赞许，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到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感到欣慰，终于稳定下来了。
　　我暗暗佩服她照顾老人的经验，知道怎样和老人相处，知道怎样和老人沟通；知道如何才能使老人开心快乐；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老人的信任。蓉嫂为此所做的付出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她不嫌麻烦、不怕劳累，每天想方设法变换花样给父亲改善伙食，有父亲最爱吃的红烧肉、炖鸡翅、炖排骨，还汆丸子、包饺子、蒸包子，父亲吃得好了，自然身体壮、心情好，我发现自从蓉嫂来后，父亲胖了，气色也很好，这正是我们所期盼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蓉嫂收拾完家务，一有时间就陪父亲看电视、下跳棋，让父亲给她讲打仗的故事，教她练书法、读书、写日记，父亲还给她布置了作业，每天早晨非常认真地批阅。这样一来，父亲的生活增添了乐趣，精神有了寄托，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充实而有意义老人需要倾诉自己的心声，需要有人聆听他们的心声，我们每天上班时忙工作，下班时忙家务，哪里有时间静下心来和父亲聊天，或者是听听父亲的讲述。回忆往事对老人来说是一种幸福，我记得很多次父亲眉飞色舞地给我讲他过去打仗的事，正讲的投入，我因为要急着上班，打断父亲的话，匆匆离去，想想父亲当时该是多么扫兴和失落。如今，蓉嫂那全神贯注的聆听，对父亲来说简直是一种快乐、一种满足。父亲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生活不再枯燥单调、寂寞乏味，母亲去世在父亲心中留下的悲伤、寂寞的阴影也在逐渐缩小。蓉嫂告诉我，让老人多回忆、多讲述，锻炼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能预防和延缓老年痴呆症。即使老人讲话难免有啰嗦、絮叨、重复，也要耐心地听下去。
　　我感到蓉嫂想的好、做的好、心真好。有一次我下班去看父亲，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面传来父亲开心的笑声，我走进去一看，原来他们两个在下跳棋，因为蓉嫂一时疏忽，父亲抓住时机，赢了，蓉嫂要悔棋，父亲按住棋子坚决不让，兴奋的如同孩子一样眉飞色舞。蓉嫂看到我，笑着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那是她故意输给父亲，让父亲高兴的。很久没有听到父亲的开怀大笑了，这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笑声，我也笑了，但我不是笑他们下棋，而是为父亲的高兴而高兴，为有蓉嫂这样的好保姆高兴。
　　别看蓉嫂个子不高，也不胖，却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说话干脆，干活利索，走路一阵风，一刻也不闲，身上似乎有使不完得劲。父亲多年来养成了夜晚读书写作、早晨不起床的习惯，再加上腿脚不利索，走路不方便，所以很少出门。蓉嫂来了以后，每天清晨早早地就把父亲叫起来，用轮椅推着父亲去公园和广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也来到广场找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只见蓉嫂推着父亲来到广场开阔平坦的地方，先是让父亲自己推着轮椅，围着广场转圈，一会她又坐在轮椅上让父亲推着她，这场面多少有点让人感到可笑，但这确实是让父亲既锻炼了身体，又练习了走路。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父亲比过去走的平稳多了，蓉嫂说，有时候还可以不扶轮椅、不柱拐杖走路呢！清晨的阳光照在父亲满是笑容的脸上，额头上一颗颗汗珠好似露珠一样闪闪发光，他衣着整洁、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我欣喜地发现，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似乎越来越年轻了。蓉嫂站在一旁，脸上充满成功的喜悦，我对她感激地点一下头，目光相遇的同时，我们都笑了。
　　蓉嫂（3）
　　蓉嫂真是个好保姆，对父亲照顾的体贴入微。母亲已经离我们而去，老父亲是我们最大的牵挂，父亲晚年幸福是我们最大心愿。自从蓉嫂来了以后，我们都感觉省心了很多，她年轻、能干，几乎包揽了家里的所有事情，和大家相处的很好。每到周末就给我打电话，大家都回来吧，人多了热闹，你父亲会很高兴。
　　蓉嫂做饭的手艺不错，星期天或者节假日，不是包饺子，就是熬大锅菜，有时还炸菜饺，蒸包子，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她熬得大锅菜，非常好吃，里面有提前炖好的排骨，或者是红烧肉，还有冬瓜、粉条、海带丝、豆腐、丸子，大家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蓉嫂总是开心地说：＂好吃就多吃点啊！＂看着大家团聚在一起的热闹场面，我似乎又感受到母亲在世时家里的温暖。
　　蓉嫂还是个细心的人，知道我们兄弟姐妹各个不同的口味，所以每个星期天吃饭，她总是尽量满足大家。吃完饭临走时，看谁喜欢吃什么，她就打好包给谁带走。妹妹是我们家里最小的一个，自然受大家照顾多一点。蓉嫂也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看妹妹喜欢吃炸菜角，素包子，就做好后坐公交车给妹妹送去，有时也给我送，到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放下食物就走，她说父亲一人在家不放心。每逢此时，我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真是和她送来的食物一样热乎乎的。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一个同事告诉我：＂快去看看吧，有人找你，好似是你父亲来了。＂我大吃一惊，父亲行动不便，怎么来的呢？我急忙跑下楼，看到父亲坐在轮椅上，蓉嫂推着他正往我这边走，我欣喜地迎上去，和蓉嫂一边一个，搀扶着父亲来到我的办公室，同事们纷纷过来向父亲打招呼，站在父亲身边，看到父亲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微笑，衣着整洁、面色红润，我感到幸福和骄傲。
　　时值初冬，虽然天气晴好，但气温很低，蓉嫂将她的棉衣盖在父亲的腿上，衣着单薄的她却热的脸上红扑扑的，挂满汗水，好似一个刚用水洗过的大红苹果。从父亲家到我的单位，有很远的路程，蓉嫂步行推着父亲走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我感激地请她赶快坐下歇歇，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并拿来毛巾为她擦汗，我说：＂你肯定累坏了，回去时打车走吧！＂可是蓉嫂却说：＂不累，比起在地里干活轻多了。我想让你父亲多出来走走、看看，光闷在家里多没有意思啊！我就是累点也没有关系。再说你们都工作很忙，时间紧迫，我把你父亲推过来，你们父女见见面，大家都放心，也可以节省你们的时间。＂同事们问我蓉嫂是谁，我说：＂我们是一家人，和亲姐妹一样。＂送走父亲和蓉嫂，我告诉大家蓉嫂是我们家保姆，同事们纷纷赞扬蓉嫂想的周到，把父亲照顾得好，我们遇到了一个好保姆，父亲晚年该享福了，我们也都省心了。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非常好，看什么都是美好的，走路都想哼着歌。这都是蓉嫂带来的快乐。为了感谢蓉嫂的付出，发现有适合她的衣服，我就给她买回来，蓉嫂也不客气，马上穿出来给我们看，有时还故意学着模特的样子走几步，惹得父亲和我开怀大笑。蓉嫂比来时胖了，脸色红润，烫了头发，穿上时髦靓丽的衣服，真是年轻漂亮了许多。我开玩笑的对她说：＂你再回去，你老公就不认识你了。＂她故意假装生气地说：＂我早就想把他踹了呢！快点，有合适的帅小伙给我介绍一个。＂我说：＂我可不敢，你老公还不把我吃了！＂遇到我休息，我就备好丰盛的饭菜，邀请父亲和蓉嫂来我家做客，蓉嫂总是不让我们开车去接他们，自己用轮椅推着父亲过来，我很过意不去，而蓉嫂却说：＂正好趁此机会让你父亲散散心，一边走一边还能欣赏大街上的风景呢！＂我心疼蓉嫂辛苦，让他们来我家，就是想让她歇歇，照顾父亲的事由我来做。吃饭时，我让她先吃，我照顾父亲吃饭，可是她总是不肯，说我不知道父亲吃饭的习惯，总是等父亲吃完饭，她才坐下吃饭。吃过饭，她谢绝我们开车送他们，说慢慢地溜达回去，就像散步一样。每次送他们走时，看着蓉嫂吃力地推着轮椅的背影，我的心里就非常感动，眼里不禁流下感激的热泪，我想对她说一句：蓉嫂，谢谢你！
　　蓉嫂是个闲不住的人，除去照顾好父亲，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各种用品摆放的井井有条，还把院子装点成了小花园。东边种了石榴，种了葡萄树；楼房前面种了木槿树，还有菊花；西边种了多种颜色的月季花，春天到秋天，小院里花开不断，姹紫嫣红，香气弥漫，蜂蝶飞舞，生机盎然。父亲经常坐在院里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读书、看报，或者看着蓉嫂浇花、剪枝、摘丝瓜，还写了一首报花名的诗呢！最让人喜欢的是她在院子外面的墙根下种了几棵丝瓜、眉豆，长势喜人，爬到了房顶上，又从房顶垂了下来，上面结了很多丝瓜，滴里嘟噜挂一排，好似一个绿色的门帘。每逢我们回去，蓉嫂就摘下很多丝瓜让我们带走，至今我还想起她在房顶摘丝瓜时的情景，她身手敏捷地爬上房顶，钻进丝瓜架下，那一身粉红色的家居服和绿色的藤叶交织在一起，是那么美丽鲜艳。我不由得举起手机为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蓉嫂抱着很多丝瓜，笑容是那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