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遽然惊醒。又一次梦见了母亲。 梦里,下着雨,我从高中的篮球场上到一个台阶,台阶很滑,我用手攀着台阶,不小心碰到旁边放置的一块玻璃板,玻璃板滑落过来,似乎伤到了我的小腿,有殷红的血从裤管冒出来,一抬头,对面的窗户上,露出母亲焦急的模糊的脸... 梦醒时,依然是一个昏黑迷蒙的世界。听着窗外的雨有节奏地滴落,脑子了满是梦里母亲模糊的身影,想着隔着碧海云天的双亲,永远也不再回来,忍不住泪水潸然。 此时,二舅和二舅母在隔壁房间入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老家的亲人来家里住。这次专程从乡下来参加幺姨(母亲的堂妹)家表妹的婚礼,我把他们接到家里入住。幺舅在城里有房,就不用我操心了。 小时候常到外婆家,有些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印象深刻。另一些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趁着有空,用文字慢慢记录一些,虽不足以也并非要刻意表达某种情感,只想着以后年纪大了,可以拿出来翻一翻这些美好的回忆,不至于模糊了童年的往事。 岁月无情,带走了我们一个又一个的老辈亲人,娘亲这边就剩下两个舅舅了。俗话说:娘亲舅大。下一代的兄弟姐妹,长大以后天各一方,开枝散叶,各自成家立业,很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这次,几家亲人聚在一起,这种血浓于水的微妙感受,也许,只有随着岁月的流逝才能慢慢感悟得到。 母亲兄弟姊妹5人,目前已经走了3个,大舅是家里老大,但母亲一直叫他二哥,应该是大舅上面还有一个夭折的吧。下来是我母亲,然后是二姨,二舅和幺舅。最先走的是我母亲,在2010年春天离世,刚刚70岁;二姨年轻时远嫁他乡,从我记事起几乎没怎么见过,母亲去世时她回来了的,没想到在两年后的2012年春天也因病去世;大舅是在去年我父亲去世一个多月之后离开了人世,活到83岁。 去年8月,在安顿好父亲的后事之后,我去看望病榻之上的大舅,大舅还惦记着老家的院子,见到随行前去的幺舅,嘴里一直吐出含混不清的字眼,别人都听不懂他说的啥,还是陪伴了一生的大舅母懂他,翻译出来,是让大舅母给幺舅一点钱,回老家把房子给修一下。已经无法用正常语言表达的大舅,眼里含着无尽的忧伤与不舍。我忍住满眶盈盈的泪水,握着大舅衰老无力的手,只想给他一点点生命的力量—— 一个月之后,大舅走了。 某一日,翻阅《圣经》,写到凡事皆有定时,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花开有时 ,凋零有时…… 我在想,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吗?花开花谢,草木枯荣,月盈月缺,生离死别,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 大舅去世后,骨灰被送回到老家安葬,下葬那天,我端着大舅的骨灰盒,生前那个魁梧伟岸的大舅,此时化作一抔骨灰,却是轻飘飘的。我想,人死以后,灵魂升天,一切都放下了,承载着灵魂的肉身也就轻了。 二舅和幺舅仍然住在乡下老家,操持家务、下地干活,身体还算硬朗,一年四季似乎没有闲暇的时间。 因为遗传的缘故(据说,我外公的爷爷曾做过知县,我的外婆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骨子里好像带有一些贵族血统和基因,我的几个舅舅身高相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都要高出一些,大舅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派头十足,年轻时在渠江钢铁厂当了工人,可惜没有文化,在煤矿当过最大的官是班长,可不知道的初见以为他最起码也是一位县长吧;二舅和幺舅年轻时候都是村里的文艺骨干,吹笛子,拉二胡,二舅尤喜欢看书,一有空就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我小时候爱看书,可能是受了二舅的影响;幺舅年轻时在水库上当管理员,现在60多岁了还当着村民组长,每天日理万机,忙的不可开交。 那些年,父亲母亲都还健在的时候,我和几个舅舅家也很少走动,只是在每次从北方回老家时候,去看看他们,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最长久的逗留也是一顿饭前后的功夫。 在母亲和父亲走后,亲戚之间走动更少了,只有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一个家族的兄弟姐妹才难得相聚一回。 这个周六,两个舅舅相约一起到城里参加幺姨家女儿的回门宴。下午4点多,二舅和幺舅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进我住的小区。微驼的背,像极了母亲在世时的身影。 二舅穿一件黑色的上衣,裤子是时下流行的小裤腿,脚上穿一双灰黑相间的系带的运动鞋,看起来,也是捡年轻人的剩了。进门时,我递给他一双鞋套,他弯腰半天套不上,居然把鞋脱下来拿在手上又把鞋套套上去。记得去年大舅下葬时,二舅还能抬石头。今年相见,明显见老了。毕竟也是70多岁的人了。 小时候最喜欢随母亲一起去外婆家。记得我上学以前,大舅和二舅家都还没有男孩儿,幺舅还没成家,所以,我比较受宠。每次见到我,舅舅们就会拿我开玩笑"抱给我当儿子吧"。到后来,每次舅舅们一到我家去了,我就吓得躲到外边的田里不敢出来。等到我去外婆家,舅舅们高兴的时候会把我抱起来扔向天空,还有恶作剧的时候,比如坐在外婆那个有着雕花围栏的大床的床沿上,把脚丫子搭在我的肩头让我给抬着。到吃饭的时候,我照例是要坐在尊贵的位置。我上学时成绩一直优秀,这也被舅舅们时常拿出去和外人炫耀。再到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大舅和二舅家也有了男孩儿,舅舅们也就不再揪着让我给当儿子了,见面也不再叫我的小名,而是称呼起我的大名,可他们依然对我很亲热。 大舅在矿上工作,生产任务紧,平常很难得回家。听母亲讲,外公去世的时候,最小的幺舅只有八、九岁的样子,1962年母亲出嫁,离家有10余里远。回娘家的时候,看见年幼的两个弟弟在吃力地抬水,母亲就每天起早回娘家把水缸担满,再返回自己家干活。至于耕田、栽秧、打谷子之类的重活,基本上就是我父亲母亲承包了。到后来,二舅和幺舅都各自成家,但是一大家人仍然在一起居住,几个舅妈都很能干而且通情达理,一大家人和睦融洽,每次去外婆家,总感受得到那份浓浓亲情。 不知何时,几个舅舅分了家。二舅和幺舅都搬离到大院外另盖了房子,还是挨在一起的。外婆1994年去世,我当时在河北上班,没能赶回去。因此,外婆的墓碑上好像没有刻上我的名字,这是我一生的愧悔与遗憾。 直到2018年,因为父亲病重,我辞了在北方的工作,回到老家照顾风烛残年的父亲。我和两个舅舅家的来往慢慢多了起来,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舅舅们或多或少感到一点慰藉。 幺姨家表妹的婚宴,几个舅舅家的兄弟姐妹们能来的都到场了,足足坐了两桌。桌上,两个舅舅都喝了不少的白酒。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激动。我给舅舅敬酒,看着他们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扯着,舅舅真的老了。 外婆家的老屋,原是一个热闹的四合院,住了十几户人家,全是何氏家族的后裔。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是人间最温暖最有人气的四合院。每当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升起袅袅翠烟,院子的石坝中聚集了一大帮无忧无虑的孩子,尽情地嬉戏打闹。 岁月老去,而那些留在光阴深处的美好童年,却一直温暖着漫漫人生。尤其小时候跟着二舅在煤油灯下一起看小说的经历,在我成年之后渐渐显现出来,滋养了我日后的写作。我想,在浮躁喧嚣的尘世间,任何一种安静从容的阅读,都是一场生命的修行吧。 听二舅说,偌大的院子,现在已是空无一人,木板墙已经坍塌,房屋顶上长满了荒草。 午饭过后,二舅和舅母坚持要回乡下,说地里还有不少活,正点冬麦呢。 拗不过他们,只好给叫了一辆车送他们回石桥。车走出十多米,我站在原地,看见二舅头探出车窗,手还在不停地在向我们挥动着... 2019.10.27于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