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孩子们都喜欢斗蛐蛐,我也迷得神魂颠倒,那时候想玩只能到大自然里去寻找,不像现在的孩子,玩的都是高端游戏。 那时候家长经常批评的一句话叫"玩物丧志",所以我那时玩的时候,一定要陪着小心,不能惹父亲不高兴,担心罐头瓶里的蛐蛐安全,生怕哪天被丢掉垃圾池里去。 自白露到寒露是斗蛐蛐的最佳季节。那时候我没这概念,反正听到蛐蛐叫,就开始折纸。把用过的本本一张一张的撕,折叠起来,封住一头,吹开就是一个拇指粗细的筒子,用来盛蛐蛐。 我捉蛐蛐的地方除了自家附近边边角角,最远去过铁道南。当然,那地方远,只能白天去,找块阴凉地翻石头。晚上自己不敢去,那里的农田有好些个土坟,有些阴森。姥姥经常给我讲"老丑狐"的故事,我怕"老丑狐"把我当点心吃了。 "老丑狐"可能是我们胶东的方言,指的应该是老狐狸,后来我有儿子后找出了童话"狼外婆"的故事,似乎跟姥姥讲的"老丑狐"一样。我至今分不清姥姥讲的"老丑狐"是狐狸还是狼。但不管怎么说,我到底在铁道南扑捉到一只蛐蛐王。 捕捉这只蛐蛐没有任何传奇色彩,就在铁道南翻开一块石头,小手一捂就捉到了,然后让它爬进张口的小纸筒,折叠起来。 回到家里,把扑捉到的蛐蛐按顺序两两一对放进罐头瓶里,看它们打架。我记得那天捉回来十几只,等蛐蛐王放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个头很大,泛着光的大脑袋有点发黄,并且全须全尾,捕捉的时候竟然没受一点伤害。 和它对阵的是一只个头大小中等的,争强斗狠的"老虎头",这只蛐蛐已经养了一段时日,它已经把罐头瓶当成自己的领地,并且在瓶土里挖出了小洞,对外来人员驱之而后快。所以一只只新抓来的蛐蛐,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去,"老虎头"煽动着翅膀,发出胜利者得意的叫声。 蛐蛐王一进去就遇到"老虎头"挑衅,一直躲闪,正当我为这傻大个惋惜的时候,它突然转身,发出了凌厉的攻势。"老虎头"呲牙咧嘴,并且煽动翅膀,妄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蛐蛐王一声不吭,张开大嘴就咬,那大嘴张开竟然比"老虎头"的脑袋都大,仅两个回合就把它弹了出去,等再一次缠斗,蛐蛐王已经压在了"老虎头"身上。几秒钟后,"老虎头"挣扎着爬起来落荒而逃,一条断腿已经落在了地上。这时候,蛐蛐王发出了浑厚有力的鸣叫,这是王者的声音,胜利者的骄响。 没有传奇就是传奇,大院里十几个孩子听说我的蛐蛐厉害,都带着蛐蛐前来约战,结果无一不败北,后来,我家竟无人光顾,只剩下我的蛐蛐王独自在家鸣叫。 现在想来挺有意思,看过许多武侠小说,那些大侠练到武功无敌的时候,也许就像我小时候的蛐蛐王一样,鲜人招惹。他们孤独寂寞,最渴望有人前来切磋武艺。金庸最善解人意,所以他给自己描写的侠客取了"独孤求败"的名字,独孤虽然是姓氏但取意孤独,求败也就是求有人打败自己。看来尊者果然不易。 我的蛐蛐王每天孤独的鸣叫,似乎也是这种心理,但终不得对手,最后学开了弹琴。蛐蛐弹琴其实是求偶,似有"高山流水,叹千古知音难觅"的味道。 母蛐蛐有的地方叫"三枪",尾巴中间的长枪用作插地产卵。它头小肚子大,似乎有点退化的褐色小翅膀不会煽动发声,只会寻着公蛐蛐的琴声,悄悄探情郎。所以当你听到蛐蛐琴声悠扬的时候,翻开砖头,一定会发现一公一母。 我的蛐蛐王从那以后再也没遭遇"外敌",只有我给他不断输送不经打的陪练。有一天我突然听到瓶子里发出的琴声,原来它已到了恋爱的时候。 我那时啥也不懂,也不知给它带回只母蛐蛐,由于我的疏忽终于出了意外。那天我从幼儿园放学回来,发现罐头瓶封口的牛皮纸开了个大洞,蛐蛐王不见了。我满屋里寻找不见踪影,到了晚上才在邻居家的墙缝里听到了熟悉的弹琴声。 姥姥迈着小脚又是拿水灌又是拿火钩子捅,可无论怎样,我的蛐蛐王就是不出来,最后不得不放弃。从那以后,每天都能在家附近听到它的叫声,场所不固定,但一靠近声音就没了。 那时候除了斗蛐蛐,我还有更好的去处,大人领着到水库"狗爬"、诓小鱼、摸螺狮,晚上摸知了猴,忙得不亦乐乎,也渐渐淡化了对蛐蛐的乐趣。 等我再见到蛐蛐王的时候,已经是树叶飘零的晚秋。已经很长时间没关注蛐蛐叫的我,突然在家里听到了熟悉的鸣叫,那嗓音依然浑厚但却有点沙哑。我赶紧寻去,竟然在炉具旁边的铁簸箕下找到了它。我赶紧捉放进空瓶,仔细打量,是它没错,只不过已经不是全须全尾,一只须子从中间断掉,尾巴也不再尖细,几乎断到屁股根。 现在想来,它一定经历了自然界各种打斗,为了捍卫爱情和家园,每天都要面对诸多强敌,但毕竟它出生早,衰老快,被强健的后生打败,不得不从我家的门缝爬进来寻求避难,以求养精蓄锐后再战。 我那时候才六七岁,贪玩,常被外界影响,对失而复得的蛐蛐王渐渐失去兴趣,只在晚上听到鸣叫才想起它,有时候甚至忘了喂。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跟姥姥睡下,没听到一点声响。第二天我发现封瓶子的牛皮纸再次破了洞,蛐蛐王可能因为饥饿或者想要争夺外界属于自己的家园,再一次逃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它,也再也没有听到它的歌声。 蛐蛐儿只能存活一年,如果产在地下的卵不算,却只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春夏秋三季。从光屁股躲在犄角旮旯里小心翼翼的幼年,到穿上漂亮的羽翼,一展斗士风采的成年,仿佛流星划过天际。即使如此短暂的一生,它们照样活的快活滋润,与闷热的夏天,粘着露水的秋天,和谐共存,与和煦的风,摇摆的草,合奏美妙的大自然小夜曲,极尽感染力。 如今的我特别怜惜长一对褐色小翅膀,挺着大肚子的母蛐蛐,这是世界上我所知的最温柔、最善良的母性,它们不善打架也不会吵架,总是默默地寻着公蛐蛐凤求凰一般的琴声找去,尽一个妻子的职责。有时候它们也会同性相遇,也只是晃晃身子,装作厉害的样子,但绝没有厮杀。 它们也绝不厌弃战败的公蛐蛐,它们的老公会经常遇到蛐蛐王这样的强者,即使亮剑也打不过,就算落下残肢,它们也会用母性的温柔化解它们战败的悲伤。 所以蛐蛐的进化不会只遗传强者的基因,满世界都是不会打架的蛐蛐,如油葫芦、棺材头、猴儿头等等,它们躲避着危险,毅然融入对它们来说只有三季的大自然,共存于人类,享受短暂的一生。 蛐蛐儿没有冬天,永远不会知道世上有极美的漫天雪花,其实我们人类又知道宇宙几何?活在当下,拼搏奋斗,享受生活,从大千世界走了一遭,也算不虚此行。 蛐蛐王也许永远都想不到,五十年后还有人记得它——曾经的强悍、曾经的花前月下以及虽败犹荣的短暂一生。 图片来源于头条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