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厚实温暖的老粗布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 张现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穿着祖母、母亲亲手纺织、缝制的粗布衣服长大的我，从小目睹从棉到布的完整过程，深知身上的一丝半缕，确实＂来之不易＂，确实＂物力维艰＂!
　　老粗布的纺织，工序何其多也!
　　第一步自然是纺线。纺线则是从搓制布绩开始的。布绩是我老家的叫法，究竟是哪两个字以及他乡怎么叫？不得而知。搓制布绩，就是从加工好了的棉花上，取下一些撕成油条未炸时的面片状，用一根粗细适中的高粱莛杆（高粱穗下的那一节），如同擀面一样搓成手指粗细、筷子长短的圆条，这种棉花圆条就叫布绩。纺线，就是将布绩化作细细的棉线。
　　在田间劳作了一天的妇女们，到了晚上或单独一人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各自的纺车前，右手摇轮，左手轻轻地捏着布绩，从锭杆尖处徐徐向后牵出一根细细的棉线。当牵到不能再往后时，右手稍稍反摇纺车，再顺摇纺车将纺出的棉线绕于纺锤之上，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纺成大小适中纺锤。那时乡村的夜晚，家家户户，嗡嗡的纺车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就是在纺车的摇篮曲中，进入了美美的梦乡。
　　第二步是倒线。即将一个个的纺锤，按照实际需要的多少，或倒之于络（Lao,四声）子（老家将＂络子＂读成＂月子＂）上，或绕成一挂挂，或倒成穗状，将来放入梭内用作纬线。
　　第三步是染线。为了织出色彩美丽的花布，家人们买来各色颜料调制煮染。染色后的棉线自然也少不了洗涮、晾晒。
　　第四步是牵绩。牵绩就是安排经线。根据布幅的宽窄需要，排列数量不等的络子，一个络子就是一根经线。若要织成色彩不同的图案，还要合理布置、排列彩线的位置和根数。牵绩是相对复杂的工序，有较多的环节，需要几人协作配合，也需要使用专门的工具。
　　第五步是刷绩。刷绩是在风和日丽的室外进行的，也需要多人协作配合。为了增强棉线的韧性，织布前需要浆线，即把经线放入调煮出的稠度适中的面糊中浆浸。浆浸后经线自然是粘在了一起，这就需要刷。在专门的工具上，把粘连的棉线一尺尺的根根刷开，同时通过上扇下烤，让经线尽快地彻底变干，再慢慢卷起。
　　进行了上述五步，就到了织布的最后一环——织绩。织绩当然是最重要、最具技术含量的一步，严格说来，上述五步都只是织布的前期准备。织绩需要手脚并用，心神专注。双脚交踏踏板，使两层经线上下交错张开。协同于双脚的蹬踏，双手张开置于机杼两端，在上下推动机杼的同时，于张开一定角度的上下经线间，左右手交换着抛梭、接梭。＂穿梭＂一词即源自于此，正所谓岁月如梭啊!可以说那厚实温暖的老粗布，就是在上下经线的包夹下，通过往复于两手间的木梭，这么一线一线地＂罗＂出来的。
　　当然， 如此的织法，织出的是平纹的棉布。若要织出斜纹棉布，则需要安排四层经线，脚下设置四块踏板，两脚在四块踏板上有次序地蹬踏。若要织出斑斓的方格花布，则需要准备多把梭子，分别装上不同的彩线。每一种彩线的梭穿梭几次，谁先谁后，不能有误，否则就织成了次品。
　　男耕女织，国之传统。纺线织布，当然是妇女们的本分。我们这些捣蛋的男孩，偶尔摇几下纺车、织几下布，纯属于顽皮娱乐。但是，也不能说我们就与纺织无关。纺线织布当然先要种棉，棉花春种秋收近半年的时间，从备肥、撒肥、翻地、耙地等棉田准备，到播种、间苗、灭蜜、锄草、打枝、灭虫等田间管理，再到拾棉、晒棉、收割、剥桃等收获储藏，自然有不少适合于我们小孩子的＂岗位＂，田间的劳作你是躲不过的。
　　农民们懂得，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业生产上的每个环节，都力求精益求精，以期取得最好的收获。可以说耕作中的每一步都寄托着一家人的美好期望，农民们已经＂把艰辛的劳动看作是生命的必要，即使没有收获的指望，也心平气静地继续耕种＂。在那没有机械、没有畜力，农业生产全凭人力的年代，农业劳动之苦恐怕只有历者才可知晓。特别是盛夏酷暑时节，高温高湿，杂草疯长、虫害频发。置身一米来高、密不透风的棉田中，薅草、捉虫，＂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个中滋味，终身难忘。
　　现在，农村变了。老老少少都穿着买来的成衣 ，繁琐低效的手工纺织早已销声匿迹，那些纺织工具也不见了踪影。我自己也已经多年不见、多年不用老粗布了。但是，当年嗡嗡的纺车声、欻欻的刷绩声、哐哐的织绩声，却始终难以忘怀，每每回想起来依旧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清晰。在那清贫的岁月里，亲人们不辞劳苦，是在用那一梭一线编织淳朴的生活，用那缕缕寸寸传承勤俭的家风。那些难言精美的老粗布，因带有亲人的温情，带有童年的味道，将永远留在岁月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