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望怅问的辛弃疾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 张现水
　　南宋词人辛弃疾，被世人誉为＂词中之龙＂，他的词作慷慨激昂、沉雄豪迈、＂肝肠如火，色笑如花＂（夏承焘语），甚至于嬉笑怒骂之中，亦成佳构。近代王国维认为，辛弃疾是南宋唯一可与北宋词人颉颃者。唐圭璋、钟振振认为＂怒澜排空的南宋爱国词潮，至辛弃疾出而上升到了巅峰＂，这些评判都是中肯的。辛弃疾雄深雅健间作妩媚清柔的风格，固然与他饱读诗书，胸藏万卷，才情富艳，思力果锐有关，但是更与他坎坷跌宕、屡官屡罢的人生际遇和刚拙自信、一吐为快的率真性格有关。一句话，他的特殊人生、特殊才情，铸就了他在宋词上的特殊地位，也成就了他别树一帜的风格。
　　读辛弃疾的词，总是让人感觉到其中有一股子的气，一股子郁闷悲愤的气。气从何来？他自己在《沁园春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中作了说明:＂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即怨恨不论是大是小，都产生于人们过分的钟爱；事物不论是多么的美好，过度了都会成为灾害。他就是太爱国了，太想收复中原为国出力了，但是朝廷对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归正＂青年却并不待见。在他四十来岁正值盛年的时候，朝廷把他扔到了一边，这一扔就是近二十年。就是在最初断断续续地用他的二十来年里，也三十七次调动他的工作岗位，让他平均每一任上的时间总共只有半年多一点。要知道那个时代是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从一地奔赴另一地赴任，不是坐轿就是乘船，途中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还要耗费掉不少的时间，如此一算他还有多少时间去做事？他能不郁闷吗？能没怨气吗？他曾多次上书朝廷，主张收复中原，统一国土，不但不被采纳，反而屡遭打击和排斥。他苦思冥想、呕心沥血写出来的《美芹十论》《九议》等陈述富国强兵抗敌的意见书，呈给朝廷结果又怎么样呢？结果是＂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几味君臣药，一丸天地心＂，他这赤胆忠心、满腔热血，招来的是盆盆冷水，他只能哀叹，只能＂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于是，他只好放下手中的剑（或者是醉里挑灯看看），躲进空山旷野之中，＂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真的去考虑＂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需栽＂、＂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等种树种花的问题了。在上饶闲居时，他填出一首《丑奴儿近》，每次读这首词，都感觉他快是要郁闷疯了。一个一心报国、满身力气的志士，竟落到了与青山为伍，与白鸥对话的地步。＂只消这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说这话时，真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千里远道而来，不是来旅游的，不是来休闲的，对他来说，＂闲愁最苦＂!
　　辛词中的这种气，有两个意象最能表现，一个是＂望＂，一个是＂问＂。因为不允许他望庙堂，他只好望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只好望秋，＂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只好望山，＂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只好望水，＂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只好望回不去的故土，＂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这一望，望得心酸，望得无奈，望得悲切。因为不能问政事，他只好问松、问鹤、问地、问月，当然都是在问自己。他不停地问，＂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虎踞龙盘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一问，问得无语，问得无解，问得哀叹。
　　辛弃疾在江南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生命的三分之二是在江南度过的，家业也都安置在了江南，按说他算得上是个江南人了，但是他只认为自己是客，是游子。＂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因为到了江南，他并没有获得到家的感觉，常常被关在＂家门＂外面，实在没有家的归属感。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家在北方，在济南历城。＂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不知道他在登高北望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望远方的家？是不是还在想＂壮岁旌旗拥万夫＂、＂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是不是也会像柳永那样＂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那郁孤台下的清江水中，能没有他的泪？那大山深处的声声鹧鸪，也像是在抚慰他这位受伤的游子，在向他劝说＂行不得也，哥哥!＂
　　辛弃疾，一个悲剧式的英雄。他原本不是文人，也没打算要做一个文人，但是历史就是这样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收走了他的利剑，留给他了一支笔。这支笔让这个报国无门的游子的惆望怅问，在华夏的上空回荡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