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已深秋

　　再一次回家，故乡已深秋。
　　上一次回家是夏季，端午过后，好像就在昨天。那时，非节非假，也没有什么喜事，我一点回家的准备都没有，连想的念头也没有。可是不回还不行：年近八十的老丈人和队里的一个中年人因为土地的事情，先由语言交涉，发展到后来的肢体冲突，当天傍晚住进了医院。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去住院部的二楼，是事情过后的第三天下午，村里和生产队长刚刚离开。老丈人躺在床上，勾起头看我时时，脸、眼圈周围淤青色还未褪去，像乌云在山梁上投下的影子。坐在床脚一头的木方凳上，我便问他事情的原由。
　　都是拆迁惹的祸。
　　老家村外就是滚滚东流的长江。市里早有规划，在村外江边修建一座深水巷码头。现在落实的是修建一条铁路专用线，远期规划还有仓储，物流，堆场。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这就牵扯到土地上。
　　有些荒芜了快三十年的土地，因为拆迁忽地被人惦记起来，就像一个快落墓的老人中了彩票。有几家就为土地争执、扯皮，年轻的队长根本就不知道分土地时的状况，便找到了老丈人，还有几个熟悉当时分土地的长者。他们都还健在，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关键还都能说话。
　　因为老丈人的耿直，那个中年人到手的鸭子飞了，便很脑火，骂了一上午，午后怒火没有熄灭，仍旧持续着上午的话题。老丈人终于忍不住了，警告无果后，扔出了手里的茶杯……
　　隔天我去了村委会，告知了自己的诉求，得悉已报派出所调解，便出了门。在那里，我看到围墙上涂刷了新鲜的标语，还有宣传牌，都是有关港口，铁路这方面的。我也听说，我家有块地也在这次征用范围之内，还有规划的效果图。让我隐隐觉得村庄似乎摇摇欲坠，立马就要消失一般。
　　炎炎夏日里，感觉老家的村庄已渐入深秋。
　　现在真的是深秋了，行驶在江堤上，两边是延绵无尽头的白杨树。 在这秋日暖阳里，树叶依旧繁茂，深绿；树梢上面的天空，明净高远，不时地有几只鸟从空中滑过，扔下了季节的音符。
　　老丈人穿着厚实的夹克衫，站在高高的屋基上，旁边的黄犬激动得左跳右跳，恨不得跳出那一米多高的矮围墙。
　　我问他事情的结果，他说派*出所按照我的意思处理了。现在他没事就待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我点点头。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好。那次我在家里只待了三天，回上海后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所里打来的，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寻问我这边的打算？我说都是一个队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我的位置很尴尬：一边是自己的老丈人，一边是很不错的朋友。但站在公道上说，对方肯定不对，老丈人的意思有两条，一是来说声道歉，二是付掉医院里的药费，我认为没怎么出格。我又问打电话的人，怎么做的决断。他没有直说，而是说老丈人先动手也有错，意思也有责任。我说，你一定要分责任，我提三点：一，老丈人被队长叫去的，他代表的是一个集体。二，老丈人和对方没有利益上的纠葛，也没有主观上的敌意。三，老丈人只是还原了一段历史，他没有乱七八糟的瞎说，这些你们可以调查。至于先动手，那不是无缘无故的，在众人面前骂了大半天，一个年近八十的人，脸老了，皮还在，这样恶意谩骂也等于左右开弓打了他的脸。我还说，换作脾气暴躁的人，茶杯可能会在他的头上开花。当然，我也丢了一句狠话，处理不公，大不了我再回去一趟。
　　这话肯定会传过去。我上次回去的时候，几个舅子也回去了，四个人四个方向，四部车，费用不小，回去也没到对方家里去要个说法，去讨个公道。尽管是庄稼人，多少懂些法律，相信法律。
　　法懂得多了，人情事故就少了，就像秋天，有了收获，少了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