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30年土豆，终于变成了土豆！

　　媳妇儿总说我土豆吃太多了，长得也像土豆。
　　有那么多土豆，我长得像哪个土豆，也不好说，但是我这二十几年对土豆的喜爱都是忠心耿耿。1
　　小时候吃土豆更多是因为不得已。
　　陕北少雨，也处于黄土高原，大部分的娇贵作物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只有土豆即使赶上大旱，也能有所收获，但只要运气好一点，种的土豆就能吃上一年。
　　所以大家都只能种土豆，并祈求能赶上一个好收成。
　　但是难免遇上旱年，村长就会组织大家去山上的龙王庙求雨，庙里的长老先读一段冗长的祈祷词，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要跟在后面磕头。
　　要是真下雨了，村里就会请人在庙下面的戏台唱三天大戏，说是给神看，但家家户户都是炒好了瓜子，在戏台下吵成一团。
　　要是没下雨，就说明拜神还不够诚心，或者有人做了什么坏事，所以降下天罚。
　　每个人心里都揣度自己认识的每个坏人，祈求神能有针对性去惩罚，不下雨可不行啊 。
　　心里刚有一点埋怨，但又吓得赶紧看一眼天，使劲掐死这个不敬的念头。
　　有那么几次，求雨之后两三天就下雨了，我怀疑是庙里的长老看了天气预报，但大人们都说我们的龙王庙可真灵。
　　有次长老的祷词出了问题，连着下了三天暴雨，山洪爆发，把对面山上人家的猪都给冲跑了，他们一家子只好呼天抢地去下游捞猪。
　　但是大家都还是说龙王可真灵。
　　2
　　在这样糟糕的自然条件下，我们只能多种一些土豆，为了能有个好收成，一年好几个月都要小心翼翼伺候着。
　　种完以后还至少得施肥两次，除草三五次。
　　每次下完雨还要去检查它的根有没有露出来，得用锄头再给埋上，不然这些土豆长大都发绿，吃了的人脸也会变绿。
　　自记事起，每到时节就要跟着家里人一起上山，弯着腰伺弄它们从日出到日落。
　　时间一久，我就开始痛呼：妈，妈，妈，我的腰快断了啊，我快死了啊。
　　我妈总是一个猛回头，眼睛抡圆了瞪着我，你这么小，哪来的腰！
　　对面的山上也传来回声：你这么小，哪来的腰！
　　可是我真的疼啊 ，如果我没有腰，那我是什么疼，我愣在原地，茫然又无助。
　　所以那个时候我总是恨土豆。
　　高考前三天，我还在山上种土豆，我给我妈说我要高考了，我妈说你爸不在家，我们种土豆少一个人，一个人挖坑，一个人丢土豆，一个人撒化肥，少一个人都不行。
　　我抡着我们家的大撅头，满脑子都是跟土豆的血海深仇。
　　但到了秋天，只要运气好，每年就能收获二三十麻袋土豆，在山上刨半个月，出一身大汗背到山下，用人力车拉回家放在地窖里，就是一年的主食。
　　我当年被判定为成年的标准就是，一个人可以背一大袋土豆走一公里的山路。
　　我妈乐的合不拢嘴，她逢人就说：今年土豆是我们家大儿子从地里扛出来的，长大了啊。
　　路人赶忙跟上一句，你家儿子长大了啊。
　　我妈讲的就跟中了状元一样，我当时听了其实也挺高兴，年少总是渴望长大和用蛮力证明自己。
　　无知的时候对长大的愿景真是饱满的过分，扛起一袋土豆就以为能改变世界了。
　　3
　　收获后的365天，我们会有300天在吃土豆。
　　我妈作为一个精打细算的庄稼人，绝不允许家庭陷入任何财务风险。
　　所以早早计划好，每月用多少米面油，哪个月要是超标了，就会跟邻居抱怨：这个月的面又吃完了啊，听说最近面粉又涨了，哪能吃得起呦。
　　这样，我们下个月就会吃更多的土豆。
　　好在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大鱼大肉的滋味，吃的还算满足。
　　那个时候最喜欢吃土豆丝和洋芋擦擦。
　　我妈有耐心的时候，会把土豆丝切得特别细，用干辣椒清炒出来，快熟的时候加一点自制的西红柿酱，是我最期盼的美味。
　　但是她大部分时候没有耐心，大人总会很忙，能按时把饭做熟就是对我们的恩赐。
　　但是切得不够细的土豆丝真的没有灵魂啊。
　　我最最喜欢的还是我妈做的洋芋擦擦，锅里加水放蒸笼，灶内加柴大火快速出蒸汽，土豆迅速擦丝均匀拌上面粉，放到锅里，半小时就可以出锅。
　　然后炒番茄酱、捣蒜汁、炒青椒、炒酸菜、香油、油泼辣椒、过年再摆一盘小炒肉在旁边，热气腾腾的擦擦拌上自己喜欢的酱，吃的时候真的如痴如醉。
　　每次至少吃上两大碗撑破肚皮才行，吃完再喝一碗锅底熬的绿豆汤，真的太满足了。
　　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
　　4
　　吃完就蹲在大门外晒太阳，那个时候还住在半山腰，太阳蹲在对面的山上晒在我脸上，我靠在我们家大门的墙上懒洋洋。
　　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都靠在那里，无欲无求，脑子空荡荡的，像一团棉花一样，不管落在哪都没一点声响。
　　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一刻，我会问自己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会问我自己是谁，其它的我现在都没有答案。
　　唯一能答得上的是，我就是一个吃土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