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和他们的后辈

　　我没有见过我的外公，但是我见过我的外婆，也和她们一起生活过。外公外婆出生于晚清。我的外公有两个女人，一妻一妾。
　　对外公的了解来自于妈妈口述。
　　外公是一个个子高挑，瘦削，肤色黝黑，性情温和的男人。他的一生可以说是短暂而又充满了悲剧色彩。他年轻的时候娶了他的妻子，也就是大外婆。大外婆是一个个子矮小，长相精致，肤色白皙，性情温驯而又聪明的女人。大外婆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家是非常有钱的，但是正因为非常有钱，她的父亲被绑匪绑架了，勒索钱财，后来他们家给了绑匪一大笔钱，但是绑匪还是将他的父亲撕票了，她有一个弟弟不得已就逃去了新加坡，于是这个家就败落了，家里没有钱了，然后没办法，她本来不想嫁人的，后来就嫁给了我的外公。
　　在我妈妈口中，外公和他的妻子，感情是非常和睦的，是非常恩爱的那种。可是上天并没有给予他们幸福，因为大外婆没有生育能力，于是他们就抱养了一个女孩，可是女孩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却离家出走了，据说去加入红军闹革命去了。后来也没有和外公外婆联系，估计也可能战死在战场上了。
　　不得已，外婆就决定给她的丈夫纳妾，可我的外公并不是很乐意，但是大外婆坚持认为无后为大。经过挑选，她为我的外公娶了小外婆：一个20出头被丈夫抛弃的美艳的小妇人。尽管我认识我的小外婆的时候，外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仍然可见她年轻时候的美貌，小外婆的皮肤白的像雪一样。小外婆是一个丰腴的女人，个子长得比较高大强悍。小外婆给我的外公生了两个女儿，就是妈妈和阿姨。
　　为什么说我的外公的一生是个悲剧？他50岁不到，才40多岁，便离开了人世。他年近40才娶了小外婆，可是在和小外婆一起生活不到10年的时间里边，除了吵闹就是打架。据我妈妈说，我的外公曾经责备他的妻子，埋怨给他找了一个泼妇。
　　我的小外婆真的是一个美艳的泼妇。她的脾气暴躁得连牛看见了都害怕。我们小时候也很怕她，因为她说话的嗓子很大。而且我的小外婆力气很大。
　　我的外公在40多岁的时候，因为得了天花病眼睛瞎了。眼睛瞎了也就看不见了，所以妈妈小时候经常搀扶着他的父亲去街上卖东西或是买东西。对了，外公和外婆们是生意人，他们靠收故衣为生。低买高卖，赚点差价。
　　妈妈曾经这样说 ，他的父亲几乎是被她的妈妈气死的，也就是我的小外婆气死的，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其实觉得嘛，我的外公应该是爱他的女人的，也就是小外婆。奈何小外婆不爱我的外公，因为年龄相差实在太大了，相差接近20岁的年龄，让一个美丽的妇人，又怎么可能爱上一个黑乎乎的几乎可作她父亲的老男人！更何况我的外公对她的感情，应该也远远比不上对他的结发妻子。
　　所以说外公的一生就是一个悲剧。他应该还是爱小外婆的，奈何小外婆实在是泼辣的厉害。外公温和的脾气是没办法和小外婆抗衡的。更要命的是小外婆的战斗力实在是强悍的很。外公除了迁就之外，估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据说后来外公跟小外婆分居了，他甚至都不愿意见到小外婆。当然，其实，后来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对于小外婆来说，我的外公只不过是她的一个饭碗。因为小外婆的第1个丈夫和一个有钱的地主婆逃跑了，丢下了小外婆，小外婆当时生了一个儿子，家里实在是太穷，生活不下去了。她的家公也就是她第1个丈夫的父亲，在村子里人的劝说下，村子里人说，小外婆还那么年轻，你们家不能那么缺德，就这样困着她呀，反正你们的儿子也跟别的女人跑了，你就放她一条活路吧，她的公公只好写了释放书。于是小外婆便逃了出来。媒人领着小外婆，到了外公外婆的家里，然后大外婆看到小外婆那么年轻又肥壮美丽，觉得她生育能力一定很好，于是就自作主张将她买了下来，给自己的丈夫做妾。从这一件事可以想象，大外婆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一般的女人哪里乐意给自丈夫纳妾呀，如果丈夫在外面找个情人，还可能会要死要活的，可是大外婆却给自己的丈夫找了一个女人回来生孩子。所以小外婆对外公是没有丝毫感情的。她就是外公的一个生育工具，她的一张填饱肚子的饭票。更何况外公长得黑不溜秋的。估计年近40的外公在小外婆眼里就一个土老帽。
　　说到我的大外婆，我的大外婆，可以说是一个人精。为什么说她是一个人精呢？大外婆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算术一流，做生意算盘拨得啪啦啪啦响，心算在那个小地方也也是无人可比。更可怕的是，大外婆从来不发脾气，脾气温顺的逢人都夸，她一辈子没有和别人吵过架，更不要说和她的丈夫了。可想而知，脾气就像火药桶的小外婆又怎么可能是大外婆的对手。
　　更不可思议的是外公的弟弟也喜欢大外婆。外公弟弟对父母给他找的妻子是不屑一顾的，据说那个女人太丑太过粗鲁，满脸疙瘩，而外公的弟弟又是一个斯文人。他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呢，他父母却很喜欢，因为她很能干也很能吃苦，而且是童养媳。外公弟弟暗地里也喜欢他的嫂子，可是他是一个极其讲究礼节的人，心里爱他的嫂子，但是也敬她。不到30岁便郁郁而终。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好，他死的时候，据说我的外公抱着他哭的，那是一个凄惨。
　　其实在我看来最可怜的还是外公弟弟的女人，嫁给了外公弟弟，却一辈子都是一个处女。她的丈夫不爱他，也不碰她。这是我妈妈说的。我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想，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粗鄙呀。这么不让她的丈夫待见。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在丈夫也就是外公弟弟死了之后竟然也守寡至终。可想而知以前的女人是多么的愚昧无知，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辈子都没有碰过自己的男人，守寡到死。
　　外公死后 ，大外婆和小外婆都守寡，没有再嫁。按理说 ，大外婆己经年近50岁，不嫁也可以理解，但是小外婆才28岁。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我曾经问过妈妈，小外婆还那么年轻，又是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她为什么就守寡了？她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男人嫁了呀，妈妈说， 小外婆是这样想的，就算嫁给别的男人，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还是要干活啊，嫁也要干活，不嫁也要干活，而且都已经嫁过两次了，再嫁也没有什么意思，更何况还有两个女儿那么小，所以她就决定守寡终老。只要家里有口饭给她吃就行了。
　　其实，据说小外婆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刚到张家的时候啊，还是有机会逃走的，那时候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懂得一点医术，给因为饥饿得了水肿病的小外婆治病，后来将小外婆的病治好了，后来他打算去香港，想带上外婆一起去，但是外婆胆子小啊，就是不敢，于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就这样在张家呆了一辈子。
　　我曾经想问妈妈，外公去世之后，小外婆有没有情人啊，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如果这样问的话，恐怕会惹恼了母亲。
　　那时候的人真是不可思议呀。于是我的大外婆和小外婆两个寡母婆就拼命干活，她们开始做豆腐卖。后来妈妈经常说，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豆腐，因为小时候实在是吃的太多了，都吃腻了。
　　她们一个用脑子计算，另外一个卖苦力 ，做豆腐是很辛苦的，因为她们是用石磨来去磨豆腐的，而小外婆只管出力，有饭吃就行了，她是不管财帐的。就这样，硬是撑起了这头家，对了，后来我的大外婆还领养了一个小男孩，也就是我的舅舅，他们就这样拼命干活，赚了一些钱，然后买了一套长长的房子，那套长长的房子是没有窗户的，进去里面呢，是黑乎乎的，但是里面有5间房，我的童年曾经在那里度过一两年。在我的印象中，这就是一套黑屋。两个守寡的女人，养着三个小孩硬是撑了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可想而知，大外婆和小外婆是非常能干的，大外婆很会算计，而小外婆很能吃苦。
　　我和姐姐和大外婆的感情是比较好的。按我妈妈的说法，大外婆带了我和姐姐有三四年的时间吧。我对大外婆的印象就是，大外婆是一个慈眉善目，性格也很温柔的这么一个老太太。她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她。七八十岁后，年老的大外婆经常在街上扫地，她不但将自己屋前的地扫得干干净净，旁边隔壁人家的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所以有时候，那些邻居就会送一点饼干啊，水果之类的东西给她。
　　事实上到了晚年，大外婆基本上就是吃斋了。因此我小时候也不怎么吃肉，多少是受一点大外婆的影响。
　　而小外婆却是很喜欢吃肉的，所以晚年她和我小姨一起生活，因为我小姨的家庭生活条件比我家里好。
　　可后来小外婆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她和大外婆和我舅舅分开过了，小外婆的性格是很倔强的，脾气也大，而且也喜欢享受生活，经常要吃很多肉。也许是因为生活上有一点争执，然后我的小外婆就自己单过，一个人做自己吃的。偶尔她会去小姨家里吃一顿好的。
　　小外婆晚年因为年纪大了，就干不了重活了，但是她仍然是要干活的，每年夏天七八月份，小外婆便到我妈妈的单位来补麻袋。粮所收粮要用到大量的麻袋，麻袋，在使用的过程中会有耗损磨损，穿了洞的麻袋就要修补，每补一个毛袋2分3分，5分1毛1毛5不等。要取决于麻袋的损坏程度而定，损坏的越厉害价格也越高，但是损坏的再厉害，每个毛袋修补的价格也不会超过三毛。每年夏天，外婆都到妈妈的单位粮所来补麻袋，每年靠补麻袋，外婆有20一30块钱的收入。
　　外婆补起麻袋连饭也顾不上吃，都是我们将饭菜送到她跟前，她匆匆吃完之后又继续去补麻袋。
　　父亲曾经抱怨说，小外婆每次来都是来补麻袋赚钱的，从来不会帮我们干一点活。
　　所以没有儿子的老人，她的晚年大多都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小外婆，带了我小妹两年多，她的去世多少和小妹有点关系，她是带小妹的时候磕了一跤，然后便昏迷不醒。最后拖了一个多星期，然后就走了。那时候的医疗技术实在是太差了，再加上家里也很穷，没办法给她治疗，我估计应该就是脑溢血。
　　小外婆死亡时候的凄凉景象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她躺在客厅地上的草席上熬了五六天然后死去。其实外婆摔了一跤之后昏迷不醒，根本就没有治疗，就昏迷着这样死去。家族的风俗就是不能够死在床上，也是怪事一件。
　　我的大外婆活到了90多岁。小外婆只活到了70多岁，也就是说小外婆去世多年之后，大外婆才离开人世，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脾气好的人可以更长寿。
　　大外婆去世的那一年夏天，我买了一些荔枝回去看望大外婆。大外婆竟然将那些荔枝藏起来，她说，我自己吃，不给别人吃，唉，也是怪了，原本善良又慈祥的大外婆年老之后都患糊涂了。变得自私了。
　　我回去看了大外婆之后，过了几个月就听说大外婆已经走了，当时心里很难过，但是想想外婆也已经93岁了，也是一个长寿的老人了，于是也就释然了。
　　大外婆那么长寿，跟舅舅和表哥们对她的孝顺和照顾，也是分不开的。
　　大外婆比较会做人，脾气超好，而且在家里总是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我记忆中的大外婆80多岁了还在厨房做饭。所以舅舅和他们的家人都与大外婆相处都很好。
　　后来，舅舅家是最早发迹的，因为大表姐嫁了一个家境富裕的男人，连带着弟妹们也一起发达了，再加上大表姐很有生意头脑，所以赚了不少钱，于是在张氏家族兄妹三人里边，舅舅家可以说是生活过得最好的，也最早建了别墅，并早早建了漂亮的楼房。这是后话。
　　反观小外婆因为脾气火爆，所以跟舅舅以及家人都合不来。但是小姨和小姨丈的脾气都很好，所以对小外婆还是很好的。小外婆经常对小姨丈大呼小喝的，想要吃好吃的就去他们家里，小姨丈都是满脸笑容的对着小外婆，尽量满足她的所有要求。据说是因为结婚时，小姨丈家里非常非常穷。但是小外婆还是同意将美丽的小姨嫁给了小姨丈。就因为这样，小姨丈在家里是不大待见的。因为他娶小姨的时候一无所有。房子家具通通都是小外婆为他准备的。所以小姨丈在家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
　　更可悲的是，小姨并不喜欢小姨丈。本来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但是因为自卑，小姨有个耳朵失聪了。所以她就不敢勇敢的去追求她的爱情，迫不得已只好嫁给了喜欢她的小姨丈。可穷得一无所有的小姨丈并不在意。因为小姨丈在他父母的眼中也是多余的。家里有很多孩子，小姨丈是家里最不受宠的一个。可是小姨丈的脾气还是很好的。他对谁都卑躬屈膝，刻意讨好。对小外婆和小姨也是一样。
　　所以小外婆尽管在舅舅家过得不怎么样，但是小姨一家对她都很好，而妈妈呢，出于孝顺也会每个月给几块钱她作为孝顺她的生活费。所以她的晚年还不至于晚景凄凉。
　　可小外婆也对小姨最好，她年纪大了之后一直帮小姨带小孩。妈妈有时候会抱怨说她没有带过我们一天。就是因为嫌弃我们家里穷。不可能像小姨家那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妈妈多次说，小外婆总是要吃得很好。而我们家太穷了，实在是供不起。
　　有时候想想，早早去了天堂的外公，看着他的两个女人在人间生活得那么艰辛，会有何感想呢？可是他早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夫妻中，先离去的一方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在人间的另一方只好苦苦挣扎。
　　妈妈曾经说过，他们张氏家族是很有钱的，因为他们祖上曾经开过银行，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再开银行，而是做故衣生意，也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因为战争，在晚清和民国，朝政的更迭，钞票贬值的厉害，银行也就破产了，没办法开下去了。
　　纵观外公外婆的一生，外公的一生是短暂而凄凉的，作为一个小生意人，他苦苦挣扎着养活了一家 ，却不到五十岁，便离开了人世，中国旧社会的医疗技术实在是太落后了，新生代的我们的生活是幸福多了。
　　如今外公和外婆的坟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去年家里人给大外婆捡骨。也就是重新修坟墓的意思。
　　至于外公和小外婆有没有坟墓我都不清楚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如今回忆起来只是满满的惆怅而已。外公和他的两个女人有没有葬在一起呢？这已经成了不解的谜。
　　中国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很多山头都被推了，因为老家的那些地方有很多石头。一些老板为了建房子就将那些山炸掉了，将石头卖钱。所以有不少山坟也就这样消失了。
　　我无法去总结外公和外婆的感情生活。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大外婆一生都很幸福，尽管劳苦，至于小外婆，却一生坎坷。美貌并没有给小外婆带来幸运。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小外婆的强悍的个性，注定了她一辈子的不安生。可是话又说回来，在那个战乱不已的年代，女人不强悍又怎么能够活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