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打架

　　我打小就害怕和别人打架。确切地说，不是怕打不过别人吃亏，而是怕回家被我爹往死里揍。我爹虽是俺们学校的校长，算是文化人，可是打起自己的儿子来才不管自己有没有不风度。只要我跟人打架，晚上回家肯定是削光了的竹板、蘸了水的藤条，都会一股脑儿飞向我的屁股，打得我哭爹喊娘。
　　尽管这样，在村里我还是个＂小刺头儿＂。整天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除了我爹谁也奈何不了我。那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见了二愣子。二愣子是傻子，我最喜欢拿他当日本鬼子，带着一帮小子狠劲地揍他。
　　看见二愣子，我和大毛、三小他们迎上去。三小拿出一个橘子，递给二愣子。二愣子疑惑地眨着粘着两粒金黄眼屎的小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吃。大毛指了指橘子，再指着二愣子的嘴巴，二愣子明白了，张开大嘴就咬。谁知被橘子的汁液蜇了眼睛，捂着眼睛叫喊起来。我把书包套在二愣子头上，然后学着电影里八路军首长的样子喊，打！我们手里的土坷垃就像雨点一样飞向二愣子。二愣子抱着脑袋哇哇地喊，像极了进了八路军埋伏圈的鬼子。
　　突然，我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接着被人抓住衣领掼在地上。回头，我爹正瞪着我。我只好蔫头耷脑地跟在我爹身后，无精打采地回去。我知道，晚上又要挨揍了。
　　回到家，吃完饭我就乖乖地写作业，一边等着我爹用竹板打我屁股。谁知，作业写完了，我爹还在埋头写着什么，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我爹，直到我娘一遍又一遍催我睡觉，才装作咳簌一声，准备去睡。我爹这才抬起头，说了一声，站住！
　　我爹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长本事了是吧？敢欺负二愣子，咋就不敢打大柱子呢？我想我爹肯定是吃错药，平时在学校把二柱子当成小祖宗似的，给我买的好吃的大半都给了大柱子，好像大柱子才是他的亲儿子。
　　我当然不敢打大柱子。大柱子他爹是村主任，是我们笊篱沟村说一不二的人，这连二愣子都知道。因此，大柱子才是我们学校最厉害的角色，谁都不敢动大柱子一个指头。我爹又是怎么了呢？
　　我们笊篱沟小学有三间教室。我爹是校长兼三五年级复式班班主任。几十年的老教室经常漏雨，我爹不停地给村上、乡上打报告，每次都是老村长带人来修修补补将就用着。自从大柱子他爹当了村主任，就没人管了。我爹想着法子讨好大柱子和他爹，可还是没有结果。有一次我爹把我娘养的一只羊给大柱子他爹送了过去，可大柱子他爹只腆着肚子剔着牙转了一圈就走了。我想，我爹大概是让这事气糊涂了，咋敢怂恿我去打大柱子呢？
　　第二天，下起了连阴雨。害怕出事，我爹索性住在学校守着几间破教室。正上课时，小芳老师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四年级教室的房梁快断了。我爹大喊一声，撤！然后把学生都集中到了院子里，搬出桌凳，头顶塑料布上课。我爹把我们留在操场上，自己去查看快要断裂的房梁。最后悄悄对我说，我让你揍大柱子一顿，今天放学就揍！我高兴极了，平时最恨大柱子了，今天一定要出口气。我悄悄地和大毛、三小商量一番，当然不敢说这是我爹的主意。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大柱子举着花伞过来了，全校只有大柱子有伞，我们顶的都是化肥袋子里的塑料布。我一把夺过伞折成两截，然后和大毛、三小他们把大柱子摁在泥坑里揍。大柱子第一次在学校挨了打，拾起断伞，回家找他爹去了。
　　大柱子他爹黑着脸来学校的时候，我爹已经备好酒菜，一脸谦恭地说给主任赔罪，大柱子他爹就一屁股坐下来。喝着酒，我爹把我叫到跟前，一边训斥着，一边继续劝大柱子他爹喝酒。
　　突然，轰地一声，旁边的教室塌了。第二天，乡政府、教育局来人了，县委书记、县长都来了。我爹因为防汛值班喝酒失去了民办教师转正的机会，大柱子他爹也被免职了。
　　新学校很快建起来了，三层的教学楼，屋顶上飘着红彤彤的国旗。我爹给了大柱子五十块钱，说是替我赔他的伞。我爹每月才二十八块钱工资，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怨，还对我说，二伢子这一架打得值呀！
　　我望着我爹的嘴，不知道咋回答。以前不管我跟人打架还是被别人打了，我爹都会把我的屁股抽得跟葫芦瓢似的，这次害得他转不了正还赔了钱，咋夸奖我呢？从此，我再没跟人打过架。（原载2014年第9期《小说月刊》杂志）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