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过你的悲伤（一）

　　突然接到老大电话，他泣不成声：老汉走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会吧，不会那么突然。
　　早晨走的，你快回去，我现还在若尔盖，正赶回来。
　　记得那天是三八妇女节，时间九点半，我正走在校园里准备参加院活动，放下电话，我急忙往车站赶。赶回家，远远看见他母亲和弟弟站在门口。我问老汉呢，说已经在拖回老家的路上了，准备土葬。母亲把钥匙交给我，一行人急匆匆走了，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等老大。老汉怎么走的，没有人告诉我，问老大，他只顾着赶路顾着伤心，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若尔盖大雪，路面积冰，晚上八点他才到家。一进门，走到二楼老汉房间，他嚎啕大哭。家还是那个家，可一个人永远不在了。这样的痛我曾经有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知道，从灵魂深处喷涌出来的悲伤痛彻心肺，无法抑制，无人能解。
　　当晚我们赶回老家。道路蜿蜒曲折，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夜是那么浓，那么深，如心一样重，我们赶到时差不多12点。老远就听到低沉的哀乐声，走在院子里，灵堂已经搭好，他的兄弟姐妹都在。我们磕头，烧香，烧纸钱。看着老汉的遗像，老大又嚎啕大哭。
　　他母亲给我们讲了事发经过。当天早晨九点左右，老汉说要上厕所，母亲艰难扶着他，刚坐上便椅，他就梭下来。家里没人，那时母亲根本不知道老汉已经断气，她想扶又扶不起来就去外面找人，上下两趟都没有找到。赶忙跟小儿子打电话，小儿子赶到，一摸鼻息，早已全无，后来120也来了，当场宣布死亡。
　　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颠簸，你老汉身上还是热的，面色还是红润的，他怎么就走了呢？走得那么突然？母亲反反复复唠叨着。我说当年我的外公，因为重感冒送去住院，也是这样，刚扶到医院长椅坐下就梭下来落了气。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流下来。母亲表现得很坚强，她说，人活一百岁还是有这一天，唯一安慰的是你老汉走得特别安详。
　　老大几弟兄在灵堂守夜，我陪着母亲，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我才去睡了一小会。就那一小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正在烧香烧纸，突然发现棺材里的老汉不见了，躺在灵堂的地上。一摸还有气，大家说快把灵堂拆了，送医院。第二天我把梦一讲，母亲说她也梦见相似场景。一家人有些怀疑老汉假死，后悔不该在昨晚往棺材里放冰块。想打开看看，太重打不开，找来殡葬师，他说不可能，他给老汉穿衣时人都硬了，而且现在不能看，只有在下葬那天才能打开棺盖。
　　请来的殡葬师也是风水师，他选好了墓地，选好了日子。老家风俗对丧事大操大办，要请乐队，请专业殡葬师，请厨师摆坝坝席，还有很多繁文缛节。不象当年我父亲去世，一切从简。
　　3月7日农历2月初一是我父亲的祭日。那晚，我居然梦见自己濒临死亡，我真切感受到人在离开人世时的状态。肉体没有任何痛苦，只是眼皮很沉，人有仿佛正在脱离重负的轻松。醒来后我一直在回味梦中的场景和感觉。生命如此脆弱，我如此恐惧死亡。
　　我对死亡的最初记忆是五岁时那个冬天，身体很好的爷爷突然中风去世。爷爷一直独居，去世前那几年他的棺材一直摆放在厕所里。小时候每每上厕所，看见黑漆漆的棺材，我们都害怕得要命。爷爷去世后，就躺在那口棺材里，身上盖着红布，布上端剪了方形的口，把脸露出来。因为要等在外地的姑姑们回来，爷爷的灵柩在堂屋里停了半个月，打开棺盖时我看见爷爷青灰僵硬的脸。出殡那天一行人抬着棺材举着帐布花圈，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我本想跟着去看热闹，大人不准。之后我们一家人搬到城里，卧室就在爷爷去世的那间堂屋里，墙上还挂着他的遗像。那时，在充满爷爷生活痕迹的房间里不觉得害怕，可现在，老家父亲曾住过的那间屋子至今仍空着，我有些害怕进去，父亲在火葬场最后的告别我也不敢走近，只能远远看一眼，像一截青灰的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