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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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明天就是父亲节。所以在我的＂中年好友苏东坡＂专辑里应景一下，也写写父亲这个主题。
　　我写过《苏东坡如何教子？》，他言传身教，陪伴、教育、影响孩子们的做人做文做事，某种程度上，父子们是精神上相互依靠的关系。从现代意义上看，苏东坡都算是个不错的父亲。而他自己的父亲如何呢？
　　我对苏洵印象很好，原因挺奇葩的，首先竟是因为他说自己是个普通人。我反而觉得这句话泛着光。
　　苏洵把人分为三种：
　　第一种人是圣人，他们就是负责制作礼乐的，肩负巨大使命；
　　第二种人是贤人，遵守圣人之教，具有高尚品格的人；
　　第三种人是中人，也就是普通人，有爱恨情仇，有情有欲，有难有易，有困厄有超脱。
　　当个普通人，视自己为普通人这件事，我觉得挺好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有光明也有幽暗，有优点有缺点，有苦闷也有潇洒。不是什么人上人，更不是神。只有有这样的认知和觉悟，才不会因为有点才华和能力，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不会因为自己有钱、有资源和权力，就肆意妄为。因为自己是普通人，所以把世事也看成是平常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拥有一颗平常心。
　　有了这样的父亲的影响，所以这家人，都是人本的、情本的，我对于这条线索的发现，觉得很欣慰。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在苏东坡眼里，＂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在对人的态度上，尽量要做到对待人人平等，用真心可以做到的；他也知道＂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人人都不容易。
　　木心也说，＂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我写过那么多苏东坡的好，这里也写写他的不好。因为，每个人都不过是普通人。
　　首先，作为一个女人呢，肯定不喜欢他这样爱了一个又一个的，当然让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心无旁骛，那比登月还难，人类历史上登月的人大概有十几个吧。前一段时间还看到一个史料说，东坡在朝云故去之后，还有陪伴他的小妾叫榴花，他的很多诗词里也有榴花。比如《贺新郎·夏景》＂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在文本里，人们总是希望一个人拥有相对比较纯粹和持久的爱情，一生不变，终身不离不弃，其实，人的生活很现实，男男女女都现实。
　　另外呢，他虽然是个美食家、酿酒师，但也经常弄出难吃的东西，还有让人腹泻的酒或者难喝的酒。比如黄州期间酿的酒，就让他两个儿子和朋友们都拉过肚子；在惠州酿的酒呢，儿子们都说味道不好，像屠苏酒，药酒味道太浓了。
　　而且呢，他酒量不好，但就是喜欢喝，喝完有时候还去爬山，真是不要命了。那还是他在徐州当太守的时候，他是很勇猛啊，治理水灾，说有他在城就在，但也办过一些危险事儿，比如在黄楼开诗会，喝得醉醺醺的，还执意去黄茅岗，那里乱石多，差点摔死了。诗意一来，还写了《登云龙山》。反正吧，也是挺粗心的人。他要在现代，肯定开不了车。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父亲也说自己是普通人。普通人好啊，我们这才可以踏踏实实地学点啥、做点啥、才能好好修炼成更好的人，相互借鉴相互支撑彼此共鸣出点啥。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要多扛着，试着，练着，终身完善着。
　　研究苏东坡时间越长，越觉得是他周围的人都非常好，才有了他的好。连他的乳母任采莲都好。她甚至比东坡更幽默。在被贬黄州时，东坡在房梁上挂着每个月的一串串生活费，她呢，则是在饭桌旁挂着一块用盐水浸泡过的咸猪肉。东坡的儿子们苏迨、苏过想吃肉时，任采莲就让他们望一会儿肉，扒两口饭，称这叫＂咸肉止馋法＂。
　　说回苏洵，他让我喜欢的第二个理由，是他在那个年代，还能做自己。做自己其实最难了，别人都在遵守标准格式的成功和幸福，你要不一样，实在太难了。
　　苏洵的心态应该是非常好的，他非常笃定自己的选择。他的内兄，两个姐夫，都考取了功名，就他一个人25岁才知道开始读书，但29岁去考进士的时候铩羽而归。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都不好，就一把烧了，决定不成熟之前就再也不写文章了。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年，生了东坡。可见，孕育东坡的时候，是他父亲内心最不浮躁的时候。
　　我有个做了十几年广告创业的闺蜜最近跟我分享，她说她现在对于接到一个大单之类的所谓好事，或是这两年亏了不少钱之类的所谓坏事，不再有特别兴奋或抑郁的时候了。她开始有了所谓真正的平常心。因为兴奋或抑郁，对于人心的能耗太大了，内存占用太多了，需要不停地用时间、用金钱去发泄、消磨，还要买买买浪费地球资源，一点都不环保。是啊，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专心做自己喜欢、或者必须要做的事情，多重要啊。
　　低能耗的、不再纠结的、笃定稳重的心，是一个人生活、做事，最适宜的心境。
　　苏洵不走传统科考路，就是靠自己悠长绵延的不断思考，走出了一条非常扎实的学术研究路。因为他不走科考路，所以他看问题、学东西，更加偏向自己真正喜欢的，写的东西都是自己真正领悟到的东西，这样一来，他思想里的人本、情本就出现了。
　　苏洵做学问有多努力呢？开始认真读书时，他有多么发奋呢？有个例子最形象，说他夫人给他放在桌子上的粽子，他没有蘸糖而是蘸了墨。
　　37岁时，他还想再试一次科举考试。可是仍然考不中，他觉得就科举考试而言，对老子就像登天难，对他的孩子们就像拾草芥。从此他放弃了科举，写文章只是为了揭示真问题，或是自己修心自己喜欢。剩余的人生全副精力，就是要为两个孩子铺路。他跟两个孩子的命运是如此紧密有致。
　　东坡原来不叫苏轼，叫苏和仲，为什么改名，苏洵还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叫《名二子说》。
　　他解释道，＂轼＂指车厢前端供手扶的横木，＂辙＂指车轮碾过的痕迹，也指道路。对一辆车来说，车轮、车辐、车盖、车轸都有各自实际的用途，只有车轼好像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是如果去掉车轼，也就不再是完整意义的车了。
　　他告诫苏轼：才华横溢必然会锋芒毕露，锋芒毕露必然会招致嫉恨、暗算。要像车轼一样，虽然身处车子的显要位置，却善于掩饰、保护自己。
　　他告诫苏辙：大家说起车子的功劳，不会想到车辙，如果有了翻车之祸，罪责也算不到车辙的头上，车辙很妥当地处于祸福之间。
　　苏洵闭门不出读书七八年，悉心教导两个儿子。古人真的有大把的时间每天做学问啊。这种治学兼育儿环境，实在太好了。父子们追求的东西、学习体系都是一样的。
　　这个父亲还擅长演戏。两个儿子在玩耍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读书，兄弟们好奇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他还慌慌张张把书藏起来。他知道好奇心太重要了。苏辙曾回忆，＂惟我与兄，出处昔同；幼学无师，先君是从；游戏图书，寤寐其中。＂
　　在这样好的教育环境之下，东坡十岁的时候就能写：人能碎千金之壁，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
　　苏洵对两个儿子的教育是非常严谨严格的，他知道人生只有两个方式能够精进，一个是环境发生巨大的变迁，一个就是日积月累之功。所以对儿子们的学业，从不放松。
　　几十年以后，东坡在海南流放地，还做梦梦到了父亲第二天要给他考试，背诵《春秋》。突然就吓醒了，醒来之后，觉得自己就像挂在钩子上的鱼。写下了《夜梦》这首诗——＂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始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
　　不得不说，苏洵是有人生智慧、预判力、战略部署力和监督执行力的父亲。他还让东坡从小模仿欧阳修的文章，熟悉他的风格。这为日后苏东坡和欧阳修的相识和缘分也奠定了基础。
　　我觉得一个父亲的意义，最重要的就是精神源泉和精神支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为孩子们提出一套理论、方法、概念、体系和出路来。孩子们可以在这套底层逻辑和方法论中，种出自己的花儿来，从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苏的心是一脉的。比如对于诗经的看法，苏洵认为，圣人要制作礼乐，顺应人之常情，不违背人情，然后以此来调节、引导人的行为，而不是强人所难，压抑人情的自然状态。诗经的作用是在于调适、宣泄人情的作用。
　　在他的影响下，苏辙认为，诗经是匹夫村妇悲伤、欢喜时创作的作品，而不是统治阶级统治人民所需要的东西。
　　东坡也有情本论，认为，活得真实最重要。他对儒家原典的诠释更多的是从心、性、情出发，并参照佛禅、道家之心性之学，左右择取，最终融合为一种新型的具有独创性的心性哲学。他从来不轻易谈性善性恶，他知道，人是多么复杂的情感动物。
　　北宋几乎是文人最好生存和发展的时代，也让活出真心、本心、涵养身心有了非常好的土壤。
　　据说，北宋修养之风从景佑年间的思想家胡瑷开始的，他先注意到涵养身心，深自磨砺，其后他的弟子程颐、徐积从孟子养气持志之说出发，将修养之风推向盛行，最后成为北宋文人群体的共性。
　　这些文人均有心。都是有心人。苏东坡是最有心的人之一。在这个智能高度发达的现代，我们的心，却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寄托之地。所以，显得东坡于我们而言，很重要。
　　苏东坡写过，＂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安则乐，乐则喜从事，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欤。＂《凤鸣驿记》。做自己，才能真正爱自己，真心真情，诚实不扭曲，才能让时代也变好。
　　有了这样一个普通人父亲，一个坚持自己的人，最终也得到了张方平等人帮助和举荐，他也指引了父子三人的进京＂创业立名＂之路。他们都是靠真心真才真气冲出来的人生。
　　另外，要补充一点的是，苏洵也经历过儿夭折，女早逝等人生无常，总觉得古人的内心更宽阔一点，内心都很强大。也都明白，一个普通人，在生死之间，终将留下遗憾。真实的人生和生活就是如此。这个无论是世俗上标准格式的好父亲，还是心灵派崇尚的真心真性情的有人格魅力的人，苏洵都是一个不错的借鉴。
　　作者：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个人同名微信公众号：水姐（id：shuijie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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