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粪记跟着爷爷满村转，牛粪自烧羊粪卖钱

　　据父亲说，他在农村生活的时候，牛羊粪是离不开的东西，全年生火做饭靠它，秋冬家中取暖也靠它。
　　到了我的儿时，农村老家还有烧粪的习惯。彼时煤炭业已不缺且家家户户能够买得起，可很多老人依然执着地拾粪、晒粪、烧粪，似乎没那点混着干草味的粪气，吃饭也不香甜。
　　烧粪是有讲究的，只挑选牛羊粪，全因这两种动物食草，粪的异味较小，待到晒干以后，脆生生得像一块干草饼干，拿手捏碎也不嫌弃。猪和其他动物的粪，没有人去尝试它们烧起来是什么味儿，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得听。
　　牛羊粪也有区别。牛粪夏天烧，羊粪冬天烧，说是羊粪烧起来暖和。此处所指的羊粪不是我们平时看到的那样一粒粒的，而是一块块的羊砖。
　　羊砖产自羊圈，在被羊群一遍遍地夯实后，形成了累积层，到了一定高度，需家中劳力拿铁锹起出来，阳光下晾晒后如垒墙般垒起，以待使用。
　　我童年时期的农村，人们已经不再使用羊粪取暖，即便是有烧粪情节的老人亦是如此。羊粪再蓄火也比不过煤，坝上的冬天寒风刺骨，零下二三十度是普通气温，没人愿意受冻一冬天去玩转回忆。看来，老人对情怀二字还是拎得清的。
　　羊粪不用来烧，转为卖钱。不知道收羊粪的人要那一堆堆的羊砖有何用，我只知道，当时一拖拉机羊砖能卖好几百块，着实是农人们的一笔收入。可惜，坝上的羊群毕竟比不过内蒙古，不似人家一年可卖好几次。老家的乡亲们一年能卖上一次羊粪，便足以让全家喜笑眉开了。
　　村里老人们拾取的，是牛粪。过去的坝上农村，耕种土地没有机械化，全靠人力畜力。牛和骡子是家家必备之物，以养牛的居多。有那心思活泛、肯吃苦、有多余劳力的人家，也会多养上几头牛卖，至于是吃肉还是耕田，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家养牛羊有便利条件：村子外边是一片片的草滩。之所以不叫草原，是因为它们没有规模较小，大多被盐碱地分成小片。这样也好，放牛放羊的人省了事，把生灵们赶到草滩里，不用操心祸害了庄稼地，只需控制食草量，轮片放养，别把草滩吃秃了就行。
　　简单的年头，人们的念头也简单。他们自觉遵守着自然的规律，仿佛是天生的环保人士。
　　放羊比较费时，不知道是羊儿们淘气还是笨拙，它们低头吃草，吃着吃着会偏离羊群，需看得紧些。温顺的牛儿则相当自觉，慢悠悠地吃着草，晃荡荡的自己换着地儿。有时候放牛人不小心睡着了，它们到了某个时间点，又是逛荡荡的自行回家，时间路线似刻在脑子里一般。
　　正是有了牛从草滩到家的这段路途，给老人们拾牛粪创造了条件。牛的智商再高，也不懂得随地大小便是不道德的行为，它们随心所欲地排泄着废弃物，村外的草丛里，村里的土路上，村口的大树下，到处都有可能出现牛粪的身影，等待着人们的拾取。
　　拾粪的都是老人。庄户人一生不会停止劳作，即便是到了做不了地里重活的老年。长久以来的劳作，让他们有了这样的想法：只要不死，就得干活。有活干，没活找活也得干。拾粪，属于没活找活的范畴。
　　村子里的年轻一代，早已没人愿意拾粪。浪费时间不说，也容易让村里人有这家过得不好或者这家人小气，不舍得买煤的错觉。老人们不一样，哪怕是村子里最刻薄的人，看到老人拾粪，也不会朝着过不好和吝啬的方向想去。
　　我很愿意和爷爷一起出去拾粪，在年幼的我看来，拾粪和玩耍无异。拾粪要在午后进行，不能太早，太早露水重，牛粪沉；不能太晚，太晚拾回来不好晾晒。拾粪的工具仅需两件，一个箩筐，一个叉子。箩筐我们叫箩头，叉子我们叫粪叉。箩头爷爷拿着，那玩意得挎在胳膊上，阻碍玩耍，粪叉我拿着，一路上打打草、扒拉几下土地，莫名的乐趣。
　　拾粪的过程是漫长的，可延续整个下午，并且可以满村子转。那些平时不让我玩的地方，比如小河边、淖儿边、深草滩里，现在都可以放心地去，如此，拾粪又成了探险，牛粪是探险所得的宝藏。
　　小孩子争强好胜，眼睛尖，一会发现这儿有牛粪，一会发现那也有。爷爷听从着我的指挥，笑呵呵地跟着我胡乱走着。大块的干牛粪，爷爷直接用手扔进箩头里，半干的、我叉不起来的，爷爷接过我手中的叉子，假意和我一起拾起。拾粪的一路上，我感觉自己变得强大了许多，是个有力气的大人了。
　　拾满箩头，我和爷爷打道回府。回去后在专门晒牛粪的土坡上，把牛粪一一摊开，让它们充分干燥，过得几天就能来拿院子了。
　　家里只要有牛粪，奶奶一定会用它烧火做饭。自灶膛里点燃麦秆，把牛粪铺上去，不一会儿炉火通红。锅里熬着菜，奶奶拉着风箱，爷爷在炕上盘腿抽着他的烟锅子，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熏醉了我整个童年。
　　终有一天，村子里面拾粪的老人纷纷离世，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走进了城市，晾晒牛粪的土坡长满了杂草，迎风摇曳着，昏昏欲睡的诉说着往昔的岁月。
　　如今，种庄稼时牛不再是劳力的首选，村子里也再无人养牛。当我一次次地回到乡间，踩着祖辈们视若生命的土地，浮现在我眼前的，不是什么哲学意义也不是冷清下的悲戚，而是那一张张被牛粪燃起的火映衬出柔和的脸，和那温暖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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