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光荣 | 素雅无敌 我家山上的鸽子树又开花了！我用手机拍了几张她的素雅繁花发在朋友圈里，顿时几千人都说没见过。她的学名叫珙桐，是第四季冰川时代留活下来的遥远物种，宝贵得被称为植物界的大熊猫。被林业部门定为国家珍稀物种和濒危物种。 因为她的花朵极像和平鸽，面阔羽丰，典雅高洁，迎风起舞，意欲飞翔，尤其是她那珍珠大的黄眼睛，惟妙惟肖，正生头前。开花时节，就像站了一树的和平鸽，在向天空祈求让天下和平安宁，在向地面布施愿人间圣洁美好。 鸽子花，她看着我，我长大了；我看着她，她又开花了。五十年前我离开与她共同生长的谭家山去武汉当兵，后来又走向桂林、柳州、湛江、北京、广州。我穿了四十六年的军装，她的花一直开在我的心中。 当兵是为了守护和平，所以我才当了一辈子的兵。我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可她还是长在我家的山上；我也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心中却老惦记着她不开花的季节。 素雅的品格是高洁。在＂陪伴＂＂感恩＂成了口号的时候，她却一直伴随着我的心，让我一直站立在家乡的森林中，也让我把她的和平理想带向远方。鸽子树生长在高山上，那是她要求的高度，也是我仰望的高度，更是我追求的高地。鸽子花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她从不展示自己的美丽，她只默默地释放着圣洁，因为，和平的理想是不容玷污的。它成长在乱石堆里，生命注定了它的成长没有沃土，没有肥料。一些雨水一些雪水一些冰水少许的泥土就是它的全部生命之源、成长依赖和生存靠山。 因为她喜欢，所以我喜欢！勇敢是鸽子树最基本的素质。没有勇敢，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没人认同的，因为你没有表现。没有表现的本事永远只是埋在泥土中的钻石，它只是一个存在，但它无法发光。我对勇敢的认识与践行，就是来自于鸽子树的启迪。四尺积雪深埋中的鸽子树干，虽然当时没了绿叶，但它与千万种树木一样，不是无奈地挺过严冬，而是以一种不为人知的心劲悄悄地积蓄力量，静静地等待春天。春风总是用它的强劲来检验山体的稳定、检查树木的顽强、检视生命的韧性，横扫枯枝败叶，清理陈腐空气。春风做春风自己的事，鸽子树做鸽子树自己的事：在历经春风检验的同时，她乘势而为，趁机把自身的力量唤醒，再将能量释放。 她又不与百花争春，只等端午节的到来，因为她生长的地方出过屈原、昭君，神农大帝也在此山采挖过中草药。昭君白璧无瘕，和平理想长留青山绿水；屈原白壁无瘕，刚正义勇永存华夏大地；炎帝白壁无瘕，胸怀万民光照千秋万代。屈原、昭君、神农的风骨，让她冷峻中透出闹春的力量。我的双手仍镌刻着几十道刀锯斧锥制造的伤痕，几十年后，左手背上鱼嘴一样的伤疤组成了这样的文字：卑微的代价，格局的价值。这些让我明白：贫寒必须改变，不改变就会被打压。而鸽子树的出身有多贫寒，就有多少高贵要压榨她、奴役她。她的挺拔告诉我：只要挺过贫寒，就会挺立在尊严的山上，让高贵向她敬礼。原来这不是我的刚强，而是她的高洁与忍耐鼓励了我。 她注定高洁，绿叶白花，不掺任何杂质。本质永远都是本质，不为雾霾所改变，不畏许多树长得比她高俊而卑躬屈膝、自惭不如。心中的坚强永远战胜虚幻的荣华。她没过上一天的好生活，枯石落叶烂泥深沟是她永久的力量源泉。因为吃狗筋草（节耳根）、树皮长大的我，至今也不适应山珍海味，苞谷面饭和懒豆腐永远是我的美味佳肴。她的成长从不需要别人多费心，自己成长自我长成都是自己的事情，明白了就能践行。她自己的落叶就是她自己的沃土。我当兵离家时连一根纱都没带，赤条条地来到人民军队，但现在我也有了许多战友朋友学生部下与书籍。自己喝自己面前的西北风才能壮自己的筋骨，靠自己出息自己，这都是她教导我的。 她不是每月每天都灿烂辉煌，长期的平淡也是一种神奇，更是一种品质。高山沟才是她的家园，在人们还没看到她开花的时候，把她当成普通的杂树，当柴砍了烧了，虽然她知道那也是一种归宿，但不是她的理想。虽然能面不改色，但她确实是做好了不成材的准备的，毕竟成材不是每一棵树都能实现的期朌、都能达到的愿望。她在很小的时候与常木无异，但她的骨头与其它的树木却是不一样的，心怀、风骨与胸围也是不一样的。当其它的春花在开始凋谢或是结果的时候，山中除了绿色再也没有其它颜色的时候，她才站出来为高山添一处新奇与鲜艳，一下子就改变了大山的性格与脾气：刚烈中还有柔情，枯瘦中还有亮色。 鸽子树太稀少了！但她却告诉我，真正的高洁是需要普及的，但现在还不够，所以至今她还是孤独的。然而，许多的漫山遍野在它们开始的时候可能都是孤独的，孤独是照亮千山万壑的白色蜡烛。白色，所有的萌芽的颜色，没有萌芽便没有以后的颜色。萌芽，是一切的开始——，如果缺失，那么成长、追求、理想、丰富等等都无从谈起。 我父亲告诉我：鸽子树的生命是在种壳不碎不烂中孕育的，但她要出生，只有母体的失去才能换来。母壳十分坚硬，不敲碎不腐烂她就无法见到天日，因此多少个她的同胞兄弟姐妹都胎死腹中。但是，她一棵苗的成功出世，却是千万个母亲的希望，也是千万个兄弟姐妹的代表。 因此，当她开花的时候，她也成了成千上万个母亲与父亲。 风霜雨雪是她最忠实的朋友，因为只有真诚的朋友才会希望她成长，千万别把风雨雷电当成敌人。 她肯定有梦想，就是与众多树木装点一片山水。但她说她不是只为装点一座山而出生的，因为她的理想是为了大地的丰富和多姿多彩。 她的家族是一个伟大的家族，家族的历史很久远，远到第四季冰川时期。她告诉过我，谁的历史都是短暂的，只有形成了一个族群，它的历史才能传之久远。忘了历史，就不属于苍茫大地了。她长得笔直，身姿绰约，弯曲不符合她的个性。当然，大风来了她也会弯一下腰、躬一下背向风儿致敬。不曲不弯的事物这世界上还没有过。笔直是一种追求，忍耐必须伴随时间，否则，时间就抛弃了你。尤如爱情，真爱大都很难结果，残缺才是现实，残缺才有未来，太圆满的事物都不是寿终正寝的事物。具有普世意义的事物遍地都是，因此，不具备普世意义的事物看起来很另类，但另类必须有它存在的理由和空间，否则只剩下短暂。 标新立异是需要勇气的，特立独行是一种情怀。追求往往具有片面性，误区时常出现，那么，大家都不标新立异了吗？世界真的就偃旗息鼓了？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鸽子树成长在几千种上万种杂树杂草中，她与它们一同成长一同经风沐雨，我在她的笼罩下没有看见唯我独大、君临天下的颜色和姿式，所以，草根树根只要是根，都是她的生死伙伴。 坚持才有品质。世界发展到了这般高度，她却没玩过手机和微信！ 因为她从见证刀耕火种一直到见证飞船上天潜艇入海，但她还是她。她告诉我，坚持是多么地自豪，缓慢是多么地持久，忠贞是一种高贵，贵族的产生不就是一首古训的传承吗？前天的利斧昨天的板锯今天的手机明天的黑科技，都在劝她改变自己，但她还在我的山中！她在对它们说自己不会改变时，它们相继都淘汰了自己，今天我们再也找不到煤油灯、打字机就是鲜活的案例。因此，祖先留下的骨血与遗训才是恒久的。 不变就是杰出，坚守，就是价值。她从第四季冰川走来，一路上天翻地覆的折腾才是锤炼她的意志的老师。能从地壳运动中学会生存的本领，从沧海桑田的巨变中学到坚强的内核，能从万物毁灭、千种消亡中挺过来，那才是她的精神！可即使这样，她也从不向人们炫耀自己的能耐。试想，当她看到满目疮痍，而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尤其是一物孤独地站立在洪荒巨变、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的空间里时，她的心灵该遭受了多么沉重而致命的打击！然而，她最终没有倒下，没有选择与上亿种生物一同消亡的从众态度，而是特立独行地活了下来。因为她明白，所有生物的活下来，都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的，因为活着是一种艰难、艰巨和艰苦，死亡是最容易逃避的捷径，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艰难、艰巨与艰苦。因此，苟且偷安是她最不齿的。 我不说，好多人都不知道我故乡的山中、我家的山上还有这么一片树，一片给予了我力量与风骨的大树。 在流行快餐、浅薄与权势的时代，她这棵树就是一个大师。她的外表绝不出众，出众了就不是她了。她的花是鸽子，天天飞着，鸽子的大眼睛永远回望着我们。她不出众她才长久，树要是长得太直了太快了太好看了，不是砍了做家具就是育成了盆景。她让人明白，要想木秀于林，是需要勇气和付出代价的。 出身贫苦长大后心就不苦了，长得平凡最终不平凡，只要头顶上还有天、脚板下还有地，她就能顶天立地、历久弥坚。她与杂树乱草为伍，从此她就有了大队伍；她从石块背阴沟里生长，从此她就不惧怕坚硬与阴冷了。 人们无法拒绝苦难，最大的苦难莫过于身处苦难之中而不知自己的苦难，就像丑陋的人从不意识到自己的丑陋一样，其实是真的丑陋。反思，是取得大成就的法宝；借鉴，是获取新力量的源泉。 贫而不贱，卓尔不群，贵而不奢，这就是她的命运的魔咒。 鸽子树，永远挺拔在我家乡的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