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窝囊父亲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辈子默默无闻，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多说话。即使在家里也是一样，从小只记得母亲一直在不停地唠叨，谩骂。无论母亲对父亲怎样的谩骂，诅咒，父亲都会以沉默应对。
　　小时候，我很不理解父亲，也不理解母亲，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憎恨父亲?而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永远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地忍受。我心疼父亲，曾经劝父亲：＂要不你和俺娘离婚吧！离婚后，俺娘走了，咱家就太平了。＂
　　父亲摸着我的头，感慨地说：＂傻孩子，爸爸从小没有爹娘，怎么舍得让你重复我的命运。都是爸爸窝囊，不能让你娘过上好日子。要是咱家有的是钱，你娘就不闹了。只要你们有娘疼就好，总比没有娘的日子好。＂
　　在我的感觉里，父亲能够忍受母亲的无休止唠叨和谩骂，就是为了我们，只要孩子有娘，为了我们，父亲任何事都能忍受。我问父亲：＂我们没有出生的时候，俺娘也这样对待你吗？你为什么不离婚？＂
　　＂为了有个家呀，小时候，如果亲生父母在，我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从小跟着你大爷爷长大，我上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要是你亲爷爷活着，一定会让我上学的。如果继续上学，我的生活状态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妈也不会整天抱怨我没有本事。可我上完初中就不让上了。一辈子落在农村，咱家当年在村子里也是富贵人家。土改以后，土地被收回，跟平民百姓一样。如今实行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我不喜欢种地，自学手艺，你妈的心思就在几亩地上。我们无法沟通。＂父亲从来都不怨恨母亲，他体谅母亲的不易。
　　父亲理解母亲，母亲从小过苦日子，几岁就学着干活， 在母亲的思想观念，勤俭持家，过日子就是老百姓的活法。母亲自己辛苦，从小也教育我们，生活就得靠劳动。
　　而父亲一心供我们读书，父亲从小教育我们，＂我不愿意种地，也不希望你们在家种地，当年你爷爷不让我上学，毁了我一生，我不能再让你们在这个庄稼地里扎根。想改变命运就是靠知识。你们一定好好读书，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办法。＂
　　父亲从来舍不得让我们干活，只要看到我们在学习，是父亲最欣慰的事情。而母亲却和父亲的观点正好相反，母亲经常大呼小叫地吼我们，＂一天天整天抱着书看啥？书里有钱呀？下地干活去！＂
　　父亲任由母亲每天无休止的唠叨，一直默默地支持我们，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学习很晚才睡觉，母亲一觉醒来，看到我屋里亮着灯，深更半夜起来，冲我吼：＂几点了，还不睡觉，整宿开着灯，电不花钱呀？＂
　　后来，父亲给我买来一个小型的台灯，这样，把台灯放在桌子上，台灯照的面积，刚刚够我用的，而且也省点。母亲感觉不到我的屋子里有灯，也就不吵了。
　　父亲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兄妹三人都考上大学，而母亲正好和父亲相反，每次交学费，母亲都会说：＂整天就知道要钱！把凳子搬回来，别上学了，下地干活去！你看XXX每天帮着大人干活，家里地里干啥啥行！谁跟你们似的，没事就抱着书本，不是看就是写，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哥哥随了父亲的心愿，考上大学。我和姐姐都没有让父亲如愿，但后来，我们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学了裁剪技术，也能养活自己。父亲说，＂儿子有出息，俩闺女也差不了，结果你和姐一个都没有考上。＂父亲的脸上有几分失落。
　　父亲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可是在我们老家，方圆十里，只要提起父亲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父亲是一个大善人，可是在母亲眼里，在很多人眼里，父亲就是窝囊，是一个极其窝囊的人。父亲过于的善良甚至成为别人的笑柄，为此也经常被母亲辱骂。可是，在我心里，父亲却是很伟大的一个人。
　　父亲和任何人在一起，从来不去算计别人，沉默不语，吃亏的永远是自己。父亲常年在外奔波，一个手艺人，每天早出晚归目的就是为了挣钱。记得有一年，父亲很晚才回来。父亲进门后，母亲问的第一句话，＂今天挣了多少钱？＂
　　父亲一副多愁善感的表情，和我们讲他当天遇到的人家，父亲说：＂今天，不但没挣钱，把自己的钱也搭进去了。＂
　　母亲脸上充满了疑惑：＂叫人家给讹上了？把人家机器给弄坏了？＂
　　父亲说：＂是我自愿的，这个人家，太穷了！男人常年卧床，都病了好几年了，孩子才几岁，一个女人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病人，还要下地干活，太不容易了。看她家那么穷，本不想要钱了。可是人家一点都不吝啬，感觉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了，问我够不够？＂我看她一家可怜，没有要，又把我身上的钱拿出来给他了。＂
　　母亲一听，立刻暴跳如雷：＂我在家容易啊？你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一大摊子事都扔给我一个人。你可倒好，到处做好人去了，我在家受累，谁可怜我啦？这么晚回来，我还以为你挣了多少钱呢？不但不要钱，还把自己的钱搭进去了？你怎么不把自己搭进去？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家里的事你不管，挣几个丁坷垃还送人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看谁可怜跟谁过去吧！ ＂
　　从此以后，父亲在外面帮助别人，回到家里再也不敢跟母亲讲，父亲是一个很感恩的人，听父亲说小时候，爷爷去世后，曾经跟着姑姑生活两年，那时候年纪还小。但是，姑姑对他的养育之恩，父亲却用一生来报答。平时在家里，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从来都不反抗。但是他的善良和感恩之心谁都阻止不了。父亲每年都会给远方的姑姑寄钱寄物，每次都会和母亲商量，父亲觉得少也不说话，自己寄钱寄物时再多寄点。有一年，母亲得知父亲借棉花给姑姑寄去，就和父亲大吵一顿，问父亲为什么瞒着她。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母亲生气，但是感觉母亲给的又少，就去邻居家借。
　　小时候，非常地理解父亲，反倒不喜欢母亲，感觉父亲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总把父亲的善良当成窝囊的象征。父亲一辈子不攀比，不炫耀，不讨好，不计较，也不强求。父亲经常跟我说：＂活好自己，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幸福度也不一样，自己感觉怎么幸福就怎么活。＂我问父亲：＂您觉得幸福吗？＂
　　＂幸福，有你们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儿子女儿都孝顺，儿媳女婿也都不错。＂＂我娘呢？＂我问父亲。
　　＂你娘也比别人家的媳妇好，就是嘴碎，爱唠叨，可是你娘这些年也受累了，跟着我没有享福，可是她过日子，也不容易。俺俩一辈子不对脾气，啥事都想不到一块，拧巴着过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当年，咱家的缝纫机在村子里是第一台，我自学修理缝纫机，还从北京买来书籍，想着让你娘办个缝纫学校，多挣些钱，少种地，还轻松一些，可是你妈把地看得比命都重，对其它事情不感兴趣，没有办法。＂父亲无奈地说。
　　父亲老实，但是他从来不怕得罪人，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听母亲说，父亲当年在生产队当保管，队长想从仓库往外拿东西，被父亲制止。没几天，队长被人写黑信告发，就被停职了。队长怀疑是父亲给上级写了黑信，处处和父亲作对，甚至找上门来跟父亲打架。母亲说：＂人家兄弟三个，咱家你爸爸也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你爸爸要跟人家去拼命，我死活不让你爸去，跟人家拼命，你打过人家吗？＂但是父亲遇事不怕的精神，在我心里感觉父亲并不窝囊。
　　父亲在队上当保管员我还有记忆，记得村里的干部三番五次的到我家找我的父亲，母亲死活不同意，跟村支书解释道：＂俺男人太老实，太窝囊，俺家也没有个帮子（没有兄弟）怕得罪人。＂在领导的软磨硬泡下，父亲还是答应了下来。父亲当保管多年，经常有人提着东西到我家，给我父亲一些小恩小惠，想从队里拿东西。可父亲从来都没有收过任何人的东西，也没有让公家的东西丢失过。
　　很多人都说我的父亲太实诚，太老实，天下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就连我姥爷都看不上我的父亲，说我父亲一辈子没有本事，就是个窝囊废。在自己的亲人眼里，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傻子，窝囊。唯独在我心里，父亲是一个天下最好的人。
　　在父亲心里，我们兄妹三人就是父亲的财富，是他的骄傲。父亲经常说：＂人活的就是一个心情，只要心情舒畅， 有一个温暖的家才是幸福的人。村里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没有我幸福，我没有他们有钱，也没有他们精，可是，我一辈子行善积德，不做亏心事，老天爷让我的孩子们个个有出息而且还孝顺。＂
　　父亲是一个很知足的人，从不和别人比穷富，也不羡慕别人有多少钱，父亲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母亲一辈子唠唠叨叨，可是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当父亲重病卧床以后。母亲再也没有骂过父亲，再也没有说过伤害父亲的话。母亲经常和我们讲父亲的优点，原来父亲在母亲心里也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善良的人。母亲经常说：＂你爸爸一辈子行善积德，老天爷不让他受罪，跟他得一样病的人都走了，阎王爷把你爸爸给落下了。老天爷愿意让你爸爸多活几年，知道你们孝顺，让他多享几年福。＂
　　父亲一辈子没有给我们大富大贵，用他微薄的力量爱着我们。父亲从小教育我们用知识改变命运，做一个善良的人。当我成家后，父亲经常嘱咐我要孝敬老人，我经常在父亲跟前讲我老公怎样孝顺他的父母。父亲就会高兴地说：＂孝顺父母就对了，这就是儿子，不但他孝顺，你也要孝顺，不能让人家说你不懂事。＂
　　我从小听父亲的话，在我的心里，感觉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我非常地崇拜父亲，而且要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我一直相信，好心会有好报。凡事都有因果，积德虽无人见，行善自有天知，行善之可嘉不在别人夸赞，而在于自己安详。
　　在很多人眼里，感觉父亲卑微的度过一生，活得非常的窝囊。可是在我心里，父亲却是最幸福的人。父亲卧病在床，可是我们兄妹三人对父亲的孝心在当地已经传为佳话。就连母亲现在对父亲也是关怀备至，父亲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幸福的度过四个年头。四年里，那些曾经笑话父亲比他精明而且有钱的人，在病情并不严重的情况下，由于孩子们的疏忽和不孝都早已离开人世。
　　窝囊的父亲活成人人羡慕的人，每次老家人过来看望父亲时，都羡慕父亲说：＂你看你躺在床上比我们这正常人都干净，精神头比我们还好。你是最幸福的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大家子都围着你转。＂
　　照顾父亲四年了，从没有厌烦过，经常会想起人们说我父亲的话，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叔叔说我父亲：＂你看XXX以前把孩子治的下跪，一个个见他就害怕，还给孩子们治下一大片家业，老了谁都不伺候。就你这窝囊样还指望孩子孝顺你？＂这句话我记了四十年，从那时我就发誓，等我有能力了，等父亲老了，我一定好好孝顺父亲。
　　如今，那位叔叔经常来看望父亲，而且对父亲充满了羡慕。他经常说：＂如果是俺的话，医院也出不来就完了！俺要是跟俺哥似的，肯定没人伺候。＂婶子也羡慕地说：＂幸亏有俩闺女，俺也没有闺女，老了可怎么办呀？＂
　　我笑着说：＂俺也没有闺女，但是咱都有儿子呀！有啥疼啥？现在使劲地疼他们，等我们老了，他们再疼我们，我一向乐观，我的心态更像父亲，一辈子与世无争，一切随缘，多行善积福，相信好心必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