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昆错在哪里？

　　有朋友曾向我推荐曼昆《经济学原理》，说是全世界最好的经济学教材。我对他说：这书我大学读过，那时对经济学无感，读过也就放过，可见这书可不怎样。他说你太小瞧曼昆，全世界超过一半的大学生都在读他的书。我哈哈一笑，重新把书找来翻。真要感谢他，从前膜拜的神，今天一眼扫过多个错，妙不可言。
　　曼昆是公认的凯恩斯学派弟子，他的这本书里，经典的凯恩斯理论却不见了。例如所谓＂节俭悖论＂（你经常听到此类观点：节俭往往有害，消费拉动增长）、＂乘数效应＂（即小男孩打破玻璃，拉动玻璃商就业，再拉动若干上游就业，坏事变好事），这些说法看不到了。
　　曼昆的格言＂贸易能使每个人状况更好＂（经济学原理第5条）倒是和主观价值论相差无几。曼昆经济学原理第9条＂政府发行过多货币，物价上升＂，这可是哈耶克主张在《华尔街日报》报头上印上的一句话。无怪秋风在《哈耶克传》里调侃曼昆，如果让凯恩斯知道徒孙如此离经叛道，非气得活过来不可。
　　可见，新凯恩斯学派中终于有人愿意低头，承认他们理论不足——虽然不是痛痛快快地放弃错误体系。曼昆善于杂糅知识，将大量自相矛盾的东西写进一本书，例如他既然说＂贸易能使每个人状况更好＂，正常的推论应该是放任自由贸易，如此他的《原理》下册（宏观经济学）大半都要删掉。含混不清的知识总让人觉得面面俱到、不太极端、博大精深……这大概也是这部教科书如此畅销的原因吧。
　　举一个所有人都看得懂的例子，以证明我对他的批评绝非信口胡说。
　　曼昆：搭便车问题
　　美国一小镇公民喜欢在7月4日看烟火。根据经验，全镇500个居民每人对观看烟火都给予了10美元的估价。放烟火成本为1000美元。由于5000美元利益大于1000美元的成本，小镇居民在7月4日看烟火是有效率的。设想小镇企业家艾伦决定举行烟火表演，在卖出这场晚会门票时遇到麻烦，因为不买票的人也能看烟火，很多人都想着搭便车。如果艾伦决定不举行烟火表演——根据上面所述，从整体看社会效率损失了。
　　既然私人市场不能提供小镇居民需要的烟火表演，解决方法则显而易见：当地政府可以赞助7月4日的庆祝活动。镇委员会向每个人增加2美元的税收，若用这笔钱雇佣艾伦提供烟火表演，小镇上每个人的福利都增加了8美元——烟火评价10美元减去税收2美元。企业家做不成的事情，政府却有效率地达成了。
　　公共物品的一般性结论：由于公共物品没有排他性，搭便车者问题使得私人市场无法提供。政府可以潜在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政府确信，总收益大于成本，它就提供公共物品，并用税收支付，这可以使每个人的状况变好。
　　在罗辑思维＂市场的广度＂里谈到了这个案例。这是多么狂妄的社会工程师思维啊。经济学家将自己想象成超人，可以深入每个人内心，衡量他们心中不同的成本收益。小镇居民欣赏烟火获得收益，经济学家可以测量；企业家就像马戏团杂耍，只能凭借门票获取收益，否则一毛不拔。消费者都很悭吝，不热衷于分享——只有经济学家政府精打细算，考虑到了他人利益。
　　在呼吁政府提供烟火福利时，曼昆犯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错误。他只看见，税收和福利的简单转化，没有看到政府行为的代价。政府福利需要征税，征税需要官僚，这些东西都是纯粹消耗的。花自己的钱精打细算，花他人的钱大手大脚，政府工程的效率不能和商业活动相比，这显而易见，浪费也将不可避免。
　　征税和交易的最大区别是，它是非自愿的。征税使居民储蓄非自愿地减少，并且导致不公平。很多人对烟火的评价极高，很多人则无动于衷或者根本没时间欣赏。征税相当于政府掠夺后者，补贴前者，难免要激化矛盾。除此之外，政府提供烟火服务的代价是：挤占市场空间。很多企业家本来可以借助7月4日的烟火表演，举行商业活动，创造更多效益，当政府福利出现，他们全部被压制了。
　　烟火表演只是曼昆举的小例子。这些旨在要求政府提供福利的经济学家们，他们志向可要宏伟得多，落到实处，情况也严重得多。绝大多数政府工程都需要庞大系统——官僚需要上下级，需要办公大楼，桌椅车马，无论是国企招标还是招商引资，都需要预防腐败，那就需要更多的监督官员。官员和国企雇员将成倍增长，浪费将成天文数字，企业家在这个领域将很难发挥作用。很多人呼吁中国搞全民医保、免费医疗，希望他们认真考察英国NHS弊病，想想其中道理——中国人吃政府亏还不够吗？
　　很多人经常批评市场派的经济学家，说他们不会为民众谋福利，指责政府关怀不够多。其实福利的真正源泉是企业家和个人，政府做的仅是左手转右手的＂财富分配＂把戏，顺带留下满目疮痍。
　　经济学家的首要责任，是警告政府不要干预太多，并解释干预的后果。这种做法看起来不够温情，却是真正和长远地为民众福谋利。从曼昆这个例子看，他并不算真正的经济学家，最多仅是官方理财专家，帮助政府忽悠到更多钱财，扩张更多权力，＂既要多拔鹅毛，又让鹅少叫。＂
　　很多人让我推荐曼昆，我确实会推荐《经济学原理》的上册。这本书从编排到观念确实有可圈可点处。不过还不够靠谱，错误隐藏在正确里，难以被察觉。关于靠谱经济学，我推荐一本小册子《一课经济学》，作者是亨利·黑兹利特。非专业选手，看这本书就够，多看两遍基本能胜过曼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