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和小区的流浪猫约会,是我们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小区内的每只流浪猫都有名号,大致可分为常驻猫和过客猫两类,常驻猫不见不散,过客猫见或不见,彼此都不很在意。 马里奥属于典型的常驻猫,出生后两年了,一直就在小区里生活。他的妈妈名叫园长,是小区的吉祥物和守护神,大人孩子都喜欢她,而马里奥却并不那么随和,只和认识的人有些互动,和圆圆则较为亲密。多数时间,他隐居在小区东南角的一片绿地中自得其乐。 前年的山竹台风,正在树上玩耍的马里奥,一不小心跌落到了小区外墙的悬崖下,而树枝恰好被大风刮断,断了他回家的路,他在悬崖下面可怜地叫唤了好几天。我得兜很大的圈子才能抵达悬崖下方,然而他见我去却躲起来了。就这样,我去了多次,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把他救出来。明明可以往两边走逃出生天,可他却只知道固守在那方寸之地惊慌失措,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比较笨。 由于天天都会见到他,所以上个月二十七号没看到他就有些奇怪。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他的影踪,我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也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而圆圆却不这么认为,每天整个小区到处找他,一天比一天更担心,生怕马里奥出了意外。 马里奥有个孪生兄弟,叫马赛,是只黑猫,一岁大的时候外出闯世界了,马里奥比较心静,一直守着妈妈,直到妈妈恋爱了才搬出去独自生活,两年多从没离开这方圆两百米的范围,突然消失,也是有些不同寻常。 四月五号的晚上,圆圆急着找我,说马里奥找到了,就在小区入园大堂上面,正在使劲地叫着。 我连忙赶去,果然,听到了马里奥独有的清脆叫声。但他在大堂顶棚之上,离地面足有十米左右的高度。圆圆叫他,他就回应,到了电梯厅那边,马里奥的声音也跟了过来。这至少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马里奥并未远走他乡,还活着,声音也还响亮:二是他被困在了顶棚上方,无计可出,可能饿了很久了。 于是我们从各个角度寻找可能的通道,同时猜想马里奥是怎么进去的,但转来转去,找不到丝毫可靠线索,唯一稍有可能的,是空调管的小圆口,但那个空隙窄到小猫都不太能够挤进去。进入小区的大堂,是一栋独立建筑,顶楼是个有两百多平方米的封闭空间,有四层楼高,正面是一整面墙的玻璃,没有一扇是能够打开的。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是纵横交错的吊梁和轻钢龙骨,看不到深处,也没看到马里奥。 圆圆让我破窗而入,但是我觉得等第二天联系上小区的工程部再施救比较合适,毕竟砸破玻璃的行为有些太鲁莽,说不定,工程部的人知道进入的通道在哪里。 从大堂夜班保安那里得知,马里奥在上面至少已经叫了六七天了,每晚七点左右,大堂灯亮人多,马里奥就在上面大声呼救一段时间,可是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在意。这一说,我心里也蒙上了阴影,按时间算,他可能已经被困了快十天了,如果没吃没喝的,那么,他的身体恐怕已经要顶不住了。 圆圆一夜未眠,满脑子胡思乱想,都是不好的假设。 六号上午,我们去了管理处,工程部、技术部的人都来了,他们非常配合,但告诉我们,顶棚上的空间他们几年来从未上去过,也确定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进入。 他们找来了最高的人字梯,打开了电梯厅空调通风口的盖板,这个狭长的开口勉强可以通过脑袋,我们爬上去往里查看,并没有看到马里奥,大堂方向,是个位置更高地方更大的空间,但被大理石板隔开了,不知道这个笨蛋躲在了哪里?我们把食物通过开口放在了上面,心里想,至少饿极了的马里奥可以补充一下。 晚上再去,我们爬上梯子查看,食物居然没动!问保安,他说听到猫叫了两三声,但不像此前叫的那么嘹亮,这让我们更焦心了。圆圆一直问我,会不会卡到哪里了,为什么叫声变的那么小?我说,猫很灵活的,马里奥虽然笨,还不至于笨到主动被卡住。 七号一早,我们又爬上去查看,本以为马里奥就在头顶上叫,食物一定会吃掉。但是,居然纹丝未动!这下圆圆慌了,我看到她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眼里噙着泪花。她反复推测各种可能性,责怪我当时没有及时破窗。我嘴上安慰着她,心里也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我们找工程部的人卸掉了顶楼的一块大玻璃,通过玻璃开口处钻进去寻找马里奥,但里面结构层层叠叠,轻钢龙骨和石膏板都不能踩踏,沿着边缘往里找,走不了多远。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那么多天了,里面看不出会有任何可吃的食物,连水滴都不会有,马里奥能坚持这么多天,多半已经到极限了。也许就因为我没有果断破窗,多等了一晚,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救援机会。 我们决定冒险进入,把整个楼顶探查一下。几年无人进入的这个空间,蛛网密布,灰尘很厚,大堂上方的空间比电梯厅上方又高出很多,结构远比之前以为的复杂。 圆圆负责沿边寻找,因为要踩着轻钢龙骨的细边前进,十多米的距离,一步一挪,小心翼翼,走了很长时间。有恐高症的圆圆,急切之下,竟忘记了恐惧。 我负责从大堂顶部下到电梯厅上方,到接口处我才意识到此举的凶险。往下移动别无他途,就是一面绝壁,脚下能踩的是不受力的很窄的铝合金片,我要靠双手紧握着天顶垂下来的金属吊索支撑身体重量,而有些吊索已经锈断了,剩下的也不知是否已经锈蚀?一旦自由落体,说不定我会撞破石膏板从大堂落下,那就一塌糊涂了。 你们看过电影《三十九级台阶》吗?我在里面徒手攀缘的场景和影片主角挂在大钟上面的状态颇有些类似。 几个小时的搜索,能看的地方都看了,但一无所获。这笨蛋猫别说喜极而泣笑脸相迎了,连吱一声报个平安都没有。这下我也有些怀疑他头晕眼花体力不支失足掉在夹缝里无法脱身了。 在煎熬中等到下午,放置的诱捕笼还是老样子。我和圆圆再次进入楼顶空间,展开更为仔细的搜寻,然而太多狭角暗缝,虽然一寸寸照射管线周边,趴在一个个破洞上往里看,依然不知马里奥栖身何处。 圆圆一边叫着马里奥的名字,一边查看灰尘上的痕迹,陆续在石膏板上发现了多处猫爪留下的梅花印,又在风道外壁看到了很多抓痕,在建筑垃圾的碎块里找到了干硬的猫屎和被咬得参差错落的纸板,圆圆说:"你看啊,都是他的爪爪印,都是他咬的痕迹……"话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算来第十一天了,我已经在考虑最坏的结果了,但不能表露。英子等猫友也在积极出谋划策,甚至要前来支援。我明白,这种特别环境,朋友来了也帮不上忙,即使把整个楼顶都拆了,可能也为时已晚了。 圆圆用手机播放小奶猫的叫声,希望借此引起马里奥的共鸣。然而,这个对当过妈妈的母猫屡试不爽的招数,对马里奥却一点不起作用。 晚上,保安告诉了我们一个真正的好消息。他说看到一只虎斑猫从电梯厅拆开的风口处探头探脑地向下观望,他赶紧找了长杆去接应,希望他顺杆子爬下来,但笨蛋马里奥竟然被吓得又躲回去了。 这个消息一扫我们心里的重重阴霾,他没被卡住,他还活着! 我借了夜班保安的电筒,再次进入楼顶,又来了一次徒手攀岩,虽然没看到马里奥,但此前留下的食物被清光了,这下我心里完全踏实了。我用很艰难的方式,在那里留下了罐头和水碗,即使他不进诱捕笼也保证有吃有喝了。 八号,马里奥终于脱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看上去形态和失踪前并没有太大差异,精神也不错。圆圆特制了营养餐给他大补了一顿,吃完后他满意地接受了圆圆的抚摸。 整整十二天,马里奥的那些惊慌和无助自不必说,关键是,他怎么活下来的?我只能认为,他在那个密闭空间里找到了神奇的食物,要不然无论如何坚持不了那么久。 事后,我和圆圆谈起马里奥的奇迹生还,才知道我们这几天彼此都憋着一些心事,不愿把最坏的可能说开。圆圆说:"听到马里奥闷闷地叫了两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担心马里奥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他真的在大堂顶上出事了,以后我还要每天从那里经过,那怎么受得了?我都不可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在和管理处的人一起讨论过马里奥怎么跑进去的问题,所有人均百思不得其解,马里奥自己不说,这恐怕要成为千古之谜了。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夜深的时候,马里奥照例在自己领地前端的防蚊灯箱子上等我们。我问马里奥,你到底怎么进到楼顶的?你在上面吃了什么?我们找你为什么要躲起来?马里奥想了想,就回答了一个字:妙—— 我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