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攀枝花

　　60年代初，铁人王进喜率领从全国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几万人，挺进天苍苍，地茫茫的大荒原上，为的是把石油落后帽子扔到太平洋里去！
　　同样是60年代，在中国的西部，也汇聚了从祖国五湖四海而来的优秀儿女，开进那沉睡千年，荒无人烟的深山大峡谷之中，为的是早出钢！为的是早出铁！
　　峡谷无名，被称为＂三线＂。
　　何为＂三线＂， 简言之：三线建设主要为了备战。其实，三线不是仅仅为了国防工业，还有基础工业。
　　有一个口传，说毛泽东主席曾说过：三线建设不好，我睡不着觉，我要骑毛驴来这里。
　　为了让毛泽东主席睡好觉！为了不让毛泽东主席骑毛驴来这里，祖国一群生龙活虎，生气勃勃，如早晨八、九点钟太阳的热血青年们，告别了年迈的父母；舍去家庭团聚的温馨；放弃花前月下的约会；吻别初恋的情人。在一杆红旗的指引下，唱着激情豪迈的歌曲，雄赳赳地踏上远征之途。他们要去那里？不知道！要走多远？不知道！去的地方叫什么名？不知道！就这样神秘的消失在崇山峻岭的大峡谷之中。
　　我的母亲，就是群建设者——中国优秀儿女中的一员。时龄三十，一位年轻的母亲！
　　一九六六年的我，还是一个不太懂人间世故的孩童，靠在母亲那时而离开，时而靠近却很温暖的怀中，抬头仰望母亲那因远途奔波而疲惫的脸颊。母亲确以温馨的微笑，慈母的笑脸紧紧地贴在我幼小的脸庞，以她那湿润的泪水伴我进入梦境。同样是在母亲那湿润的泪水中我慢慢的醒来，醒来一次，我长大一岁。有一天，醒来的我问母亲到哪儿去了，母亲用那特有母爱的眼神看着一脸稚气的我，微微的笑一笑，伸出那双温柔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又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小鼻子，轻言而温和地说了一句：＂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
　　很远，很远是什么地方？我想，母亲去的那个地方真的很远，要不然母亲为什么要那么久才回来一次呢，那很远的地方一定很好玩，可母亲为什么就不带我们去呢？
　　当我又一次从母亲那亲吻中醒过来的时候，母亲笑着告诉我：＂带你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以前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呢？＂
　　＂那时你还小啊，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呀。＂
　　＂现在呢？＂
　　＂现在，你长大了呀。＂
　　我长大了，母亲说我长大了！紧握两只拳头的我，在头顶上挥舞起来：＂我——长——大——了——＂有什么比得上母亲称自己长大了而自豪呢？哟，小小的＂男子汉＂哟——
　　因为我长大了，母亲才告诉我听得懂的那些话：要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寒冬腊月，没有天寒地冻，那个地方，有蓝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九九艳阳天下，流动的河水，清澈的山脉，都让人那样的眷念。最让人称奇的是那里生长着一种树，她，集松柏的风格、杜鹃的浪漫于一身。她，不与严寒的腊梅媲美，也不与秋日的菊花争艳，时逢阳春三月，她就等不急穿上那绿色的外衣，迫不及待地张开红红的嘴唇，吐出金黄灿烂的花蕊，装饰点缀着那片神奇的土地。这种树有人叫它木棉树，有人叫它英雄树。可那里的人们特别的厚爱它，便赋予了一个让人宠，让人爱，美丽动听的雅名——攀枝花！
　　攀枝花，你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啊？那么令人的神往！让我产生了那么美好的遐想！
　　当我睁开惺忪的双眼，双脚踏上这片贫瘠荒凉的山梁上，母亲告诉我：＂这就是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的眼前，高大的楼房变成了油毛毡、芦席子的简易房；宽阔平坦的公路变成了羊肠小道；满目青山变成了满目荒山。晚上看不见那闪烁的霓虹灯，白天听不见嘉陵江上那轮船拉响悠扬的汽笛声。委屈的我＂哇——＂的一声扑进母亲怀抱，全没有了＂小男子汉＂的尊严。为我拭去眼角泪花的是我那慈爱的母亲！
　　如此贫瘠的土地，如此重重叠叠的山峦，要建一座现代化的大型钢厂，可能吗？
　　可就有那么一位胸襟坦然，乐观豁达的老人笑谈地说到：崇山峻岭，山峦叠叠，弄一弄就平了嘛！说这话的老人是我们的开国总理——周恩来。
　　就这样，我在聆听母亲给我讲那＂三块石头架口锅，帐篷搭在山窝窝＂的故事同时，也亲眼目睹了作为商业战线的母亲与她们的伙伴们，为了早出钢，早出铁，踏着晨霞，用背背，用肩挑，汗流浃背地将洗脸盆、肥皂、香皂、牙膏、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送到车间、工地、帐篷。夜幕降临，她们又抹着晚霞，随歌而归。那青春而豪迈的歌声与工地那激情燃烧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响彻山谷。好一个火红的年代，好一代火红青春激情的年轻人。
　　山谷，因有了这群朝气蓬勃，热血青年的到来而有了活力，有了生机，有了流动的青春。
　　弄弄坪，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群生龙活虎年轻人的到来，而从沉睡的千年中苏醒，而显勃勃生机。从此，攀枝花开辟了一个新天地，创造了一个新的纪元，进入了一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共和国的青年人们，用他们豪迈的热情，在弄弄坪这块热土地上书写着一篇篇华丽的篇章；用满腔的热血释放青春的激情；尽展当年最具青春活力，最有理想抱负的中国青年的精神风貌。谁都得承认，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群乐于奉献，敢打硬仗的中国青年，靠着他们那双勤劳的双手，靠着他们聪明的才智，才在这不可能建厂的大山深处，在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上，建造了一座＂象牙微雕＂的厂房——攀钢，创造了一个个的人间奇迹，使攀枝花市成为共和国最为年轻的城市之一。
　　……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一个喜庆而难忘的日子，母亲为父亲买回了酒，给我们换上了只有每年春节才能穿上的新装。不是过节呀，母亲为什么要为父亲买回酒？为什么要给我们换上新衣服？问她，母亲不答，一种喜悦写满母亲一脸。
　　早早地吃过晚饭，母亲就神秘地＂失踪＂了。父亲将我们带来到渡口大桥的广场。
　　今天的渡口大桥广场，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歌声如潮。滔滔东去的江水欢快地拍打着金沙江两岸，一道道电弧光从弄弄坪上划向浩瀚的夜空。火车那回荡山谷悠扬悦耳的汽笛声；合着那汽车的喇叭声；工厂传出马达的轰鸣声；人们的欢笑声，使今夜的渡口大桥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人脸上挂着兴奋的喜悦，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卷啊，由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演奏的是一首什么样的交响曲？雄壮！振奋！
　　夜，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夜晚！一个令人陶醉而难忘的夜！
　　天空将它黑夜的帷幔徐徐洒向大地，除了矿山上那荧荧闪亮的矿灯外，四处黑炯炯的什么也看不见。看看父亲那神秘的脸庞，他不＂理＂我们，只是不住地仰望天空。我们的脸也跟随着父亲的脸，转向天空。浩瀚苍穹的夜空，除了满天的繁星点点，偶有流星划过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来？正纳闷的我，眼前的突然闪现一道红光，我楞住了，那道红光划破夜空直向苍穹，随后是一片红光烧红了天际；烧红了天边飘过的朵朵白云；烧红了滚滚流淌的金沙江水；烧红了寂静沉睡中苏醒的大峡谷。弄弄坪的上空今夜如此绚丽光彩，哪一种什么样的壮观啊！
　　＂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攀枝花人炼出的第一炉铁水。＂是父亲兴奋的声音。
　　眼泪，从激情、欢呼、跳跃的人们眼中流出，那是喜庆而流的眼泪，高兴而流的眼泪，兴奋而流的眼泪！颗颗不平的心啊，这个欢乐的夜啊，让我们久久难以忘怀！
　　喜悦之际，我们想起了母亲为我们穿上的新装，想起了母亲为父亲买回的酒。这确实是一个有意义的一天，一个值得庆贺的一天，是个值得记念的日子。翻开日历，历史记载了那辉煌的一页：一九七零年七月一日！
　　……
　　我长大了，也听懂了母亲给我们讲的那些让我曾朦朦胧胧的话语：世界是由声音组成的，声音又组成了音乐，而音乐伴随着我们全新的生活。显然，那桥，那流动的车辆，那轰鸣的马达，那奔腾而泻的铁水，都是这座年轻城市的流动的＂五线谱＂，那喇叭声、汽笛声、轰鸣声、欢呼声、欢笑声，就是这个时代所发的最神奇的音符，演变成一段抒情，优雅的乐曲，拨动着母亲这一代祖国优秀儿女每个人的心房。
　　俯瞰深山峡谷中崛起的百里钢城，俯瞰这片热土优秀而自豪的攀枝花人，文明与荒蛮，现实与历史，人与自然，一种撼人心肺的史实般的雄浑壮美，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会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浮现升腾。
　　年年盛开红似火的攀枝花树，它主干通直挺拔，枝条平展，树冠伞形，自然树形优美，春天先花后叶，花大，瓣红蕊黄，极美丽，每朵花就象一团烧得正旺的火，远远望去整个树冠就象用红花铺成，极为壮观。正因为这样，被称为大峡谷的地方有了一个正名——攀枝花市！那开在人人心中的朵朵攀枝花当之无愧地成了这座年轻美貌城市的市花！
　　攀枝花市——，全国唯一用花命名的城市哟，在云贵高原之上，在深邃的山谷之中。尽显你那神秘而诱人的风姿，令那么的人向往，那么多的人遐想。
　　母亲同那些为攀枝花市奉献出青春的祖国优秀儿女们一道，用那勤劳的双手创建了一座＂象牙微雕＂的钢城。钢城，用自己雄劲的身躯向世人展示着无穷的魅力！这座钢城正以其独特的风姿向着开放，向着文明，向着更具青春活力的大都市迈进，也吸引着远方朋友乃至世界友人的到访。除了钢、铁等矿藏外，这里还蕴藏着富有的钒、钛。因而，攀枝花还要在这里开发钒、钛，利用钒、钛的同时。打造属于攀枝花自己的品牌，向世界展示我们自己的力量，世界钒钛之都——攀枝花！
　　虽然年年有红红似火的攀枝花盛开，年年盛开的攀枝花都给这座城市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看着曾经挥洒汗水而变得如此美丽的城市，我的母亲笑了，笑得那样的慈祥，笑得那样的灿烂，笑得那样的开心，笑得那样的欣慰。她该好好地坐下来观赏那一幅幅经自己双手绘画地如诗如画的画卷的时候了。那一幅幅绚烂的画哟，已成为这座城市一张张绚丽而鲜亮的名片了。该是母亲享受一翻因她们而改变的城市带来的那其乐融融的生活了。
　　然而，一个天大的打击指逼我们而来，那是一个令我们诅咒，痛恨的病魔，它就那样无情地降临于我那慈爱、可亲的母亲的身上。
　　是的，就是那么一张白白的，薄薄的，冷冰冰的诊断书摆在了我们的眼前。
　　姓名：李泽惠 性别：女
　　检验报告结果：慢粒白血病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不能接受，我们要将这一不幸砸得粉碎。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母亲确实病倒了，因为我的母亲，她——，终因体力不支，躺在那洁白的床单上了。
　　血癌，像恶魔一般侵占母亲那健康的身体，使原本红润母亲的脸庞慢慢的变得那么的苍白；使原本那样精干的母亲变得那么的脆弱；使原本那样精神的母亲变得那么的虚脱。
　　我们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我们都在掩盖内心那滴血的伤痛。我们的闪烁其词，使病重的母亲听明白了些什么。终于有那么一天，母亲要求我们将她病重的实情告诉她，她说她会坚强面对的。无奈，我们只有如实地将病情告诉了她。我认为，天，真的要塌了。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母亲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惊慌与不安。紧闭双目的母亲，一阵沉默之后，微微的睁开双眼，叫我们将她扶起坐正，慈祥的笑容写在脸上，她轻轻点点头，用一双温和的眼光看着我们说：＂白血病，真有那么可怕吗，没事！＂
　　说话的母亲那里有一点病人的样子，白血病对她来讲好似患了一场伤风感冒一般而使得她显得特别的轻松与镇静，不安的反倒是我们，为什么？！我眼含泪水仰望着眼前这病魔缠身的老人，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对于病痛的折磨，母亲没有一点害怕与恐惧，而是从容面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豁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啊？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与精神在支撑着母亲？
　　癌症，真的没那么可怕吗？我们的母亲啊，从你那双坚强而有神的眼光中，我分明看到的是由理想与信念，时间与岁月，坚韧与毅力，乐观与豁达磨练而铸就的光芒，使我今生今世都将永远铭刻于心间！
　　我们的城市一天天变得更加的靓丽，我们的生活变得如此的丰富多彩，本该是母亲因攀枝花市的变化而该享受这座城市给她带来的美丽风景，和谐美好生活的时候；本该是我们应为母亲的操劳和付出而该回报尽孝心的时候；本该是母亲年老而该享受祖母天伦之乐的时候，上苍却用如此残酷的病魔来磨折我们的母亲，作为儿子的我，只怨苍天何等的不公，给我们留下的是那样多的遗憾！
　　对着那么多的遗憾，看着病榻上的母亲，望着窗外，我久久疑思着。
　　＂儿子，你在想什么呢？＂是母亲娓娓询问的声音。
　　当我将那么多的遗憾告诉母亲时，我哭了。母亲像年轻时那样，她微微的笑一笑，用那双温柔的双手，抚摸我的头发，按了一下我的鼻子，用那双有神的眼睛看着我，用她那特和蔼的声音，娓娓地向我们道出了心中的话语：＂儿子，我看见了第一辆汽车从渡口大桥上驶过；闻听过矿山大爆破的第一声巨响；聆听了响彻于弄弄坪，萦回于山谷的第一声火车的汽笛声；目睹了映红满天的第一炉铁水；观望了二滩电站第一次开启的闸门；仰望了第一架‘银燕’在攀枝花地平线上的腾飞！你们长大成人，安家立业。我还有了孙儿、孙女，哈哈，我知足了，对于攀枝花，对于你们，我没有遗憾……＂
　　母亲真的没有遗憾吗？有一天，当我换下守候母亲一夜的父亲，要他回家休息的时候，看见父亲离开病房的背影，母亲在倍感欣慰的同时又无不伤感地对我说道：＂你爸是个好人啊！我们平平淡淡相伴一生，我同你爸为工作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相互埋怨的指责。为了工作，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俩多的是相互的信任、理解、包容、牵挂、体贴，一生中，有你父亲做伴侣，我知足了。今后，你们要善待他，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过晚年……＂随后，我听见母亲长长的，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是在为一个与她同甘共苦的伴侣；与她为同一个爱与梦而相伴的伴侣，与她人生牵手相互照应与呵护的伴侣而发出的叹息声。
　　医生告诉我们，白血病人后期是很痛的，也可以解释为，白血病人是在疼痛中逝去的。
　　坏血已循环于母亲的体内，使重病的母亲不能健康地行走了，然而，母亲的精神没有垮掉。就是在我母亲不能进食，身体极其微弱，行走都很困难，仅靠点滴维持生命的那一刻，她也没有露出丝毫的痛苦状，没有轻声的呻吟一声，写在脸上是那和蔼可亲的微笑，稍有一点精神，母亲也没有忘记我们搀扶着她走出病房，去看那高大挺拔的攀枝花树。
　　看见攀枝花树的母亲，总会精神一些，好像攀枝花能给她带来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如果正是攀枝花盛开的季节，那映红满天彩云，映红大峡谷，映红整座钢城的攀枝花，同样映红了母亲那慈爱的脸颊，使母亲的脸庞立刻变得红润起来。此刻，母亲的话也会多了起来，笑容久久地留存在她的脸庞。
　　攀枝花啊！神奇的花！
　　人，终究是会死去的，死，对一个乐观者来说是不可畏惧的。哪一个乐观者又不是笑对死亡的？人的身躯是可以垮掉的，但人的精神是不可以摧毁的。我以母亲坚强、乐观、豁达的精神支撑着我今后的人生。
　　送别母亲的那天，按照老人家的嘱托，我们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谁都没有大声地哭泣，我们深知母亲是在安详中睡去的，我们怕哭声会打断母亲眷恋攀枝花的睡梦，我们都深知母亲的梦中有年年开不败的花——攀枝花。
　　年年都有攀枝花开，年年的攀枝花都为我们这年轻的城市播撒新的希望。然而，今年攀枝花盛开的时节，少了一位看攀枝花开的老人！
　　四川攀枝花·炳草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