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邢福和题目:打枱 近来老做梦,梦见家乡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去世多年的故人,数十年未见的乡亲,年少时玩过的不少游戏,像打弹子、摔面包、碰马城、打枱(tài)等,一幕一幕,萦来绕去。梦醒回忆,竟和实际发生的丝毫不差。尤其是打枱,想想挺有意思,现写出来和大家分享。 打枱,是渭南一项民间娱乐活动。多在夏季进行,主要流行在渭河南岸农村,尤其是渭南东西两塬地区,以西塬最盛,据说渭北的下邽、信义一带也有。主要在青年男子间进行,少年也有参与。没听说有妇女参加的。 枱,就是木头,大小不限,形状不论,材质随便,当然以硬杂木为上品,耐摔打。所用都是树木的根、股、枝杈、反正是不能当正经材料使用,只可当柴烧的东西。原则是使着顺手,打起来有力。有一定弯度,轻重合适的,是男人们的最爱。时间长了,枱的意义也有了延伸和扩展。后来人们把使着顺手,用来得力的人,称作 "顺手弯弯"。骂那些纹理不顺,不干正事,不堪大用的年轻人为"不成枱"、"不是枱"。人之将死戏称"骨头快打枱了",死亡时间长的称"骨头早都打枱了",互不相干的事称为"不沾枱"。说穿了,打枱,就是打木头,赢硬柴。 既是游戏,必有规则。人员两名,枱,各人自带。场地不限,有个十来步长,五六步宽,平整宽敞就行,阴凉处最好。在场地上用树枝划一条底线,一条顶线就成了。游戏开始,先由一人发枱。根据枱自身的形状,从底线向顶线下抛。枱要尽量发得正直,使对方难以找到合适的打击点和打击角度,离底线要尽量远,使对方不易一击而过。但不能超过顶线,若超过顶线,叫"烧死",既违例,对方就直接胜利,收了所发的枱。若压了顶线,便失去本轮发枱资格,由对方发枱。发枱完毕,便由对方来打。若一击而过,即将所发的枱打过底线,本局结束。胜利者便拾了战利品,失败者重新发枱。若一击未过,双方轮流打,直到打过为止。若被打的枱未过,自己的枱飘过了底线,则对方胜利,自己这根枱就叫人家收啦。这里面有许多技巧,若发现自己不能直接将对方打过底线,就得考虑自己的落枱位置,不能离底线太近,给对方造成机会。再说发枱,一般都发得远,发得正。当然也有例外,有的则刚发过底线,这是一种险中求胜的策略,看似容易被打过,但更容易使对方犯错误,一击不中,对方的枱飘过底线的几率就有很高。有的干脆"摆忽郎"。就是将自己的枱平平放在场地中间,让对方任意去打,看似不管不顾,毫不设防,其实是一招看似笨拙实则有效的防御策略,让对方看来似乎是好机会,却难以下手。后来关中人将不负责任,能干但赖着不干,领导又难以处理人和事叫"摆忽郎"。如"xxx给领导摆忽郎哩。"还有更绝的,吸枱。就是将枱几乎全部置于底线外,底线上则刚刚露头,还在枱前吐口唾沫,称"吸个鸭子屌"。让对方有力不敢使,不打又不成。难为半天,只好去砸。 麦收过后,伏日天长。打枱战事,便在十里八乡的村巷场院一幕幕上演。老家村西有个打麦场,场边有两棵大树,一个柿子树,一个老槐树,树身高大,枝长叶密,树荫各有半亩地大。树上鸟雀喳喳,树下平整宽敞,北风吹来,枝叶婆娑,清凉爽快,是理想的休闲纳凉场所,自然也是打枱的绝佳战场。早饭过后,男女老少自发向树下汇集。枱客也早早做好了准备,也有外村来的,用"地老鼠"(独轮车)载着枱,有的甚至还带把斧头,后边跟一群助威的。稍事商量大战开始。于是"咵、咵、咵"的激战声从树下扩散,"嗨、嗨、嗨"的呐喊声向村子飘荡。于是,人就越发的多。于是,打枱的就越发的来劲。脚腿腾挪得更欢,喊声更震,上衣撸了,放身上的疙瘩肉跳出来,漏网的阳光照到一条一条的汗流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彩。机会到来,枱手即刻目光犀利,表情沉稳,看准穴道,深吸一口气,胳膊轮圆,枱自手出,"嗨"从胸来。那勇猛的气势,似乎要在一招之间灭了对手,汉子的阳刚,也于腾挪喊打中挥洒得淋漓尽致,喜悦的情绪,也随着枱一次次打过底线,一次次被点燃。场地外,年轻的姑娘媳妇,边纳鞋底掐草编边指指戳戳,偷声议论。老汉们则抽着旱烟,悠闲地坐在一边,露出诸般神态,或欣赏,或赞叹,或惋惜,或不屑,以行家的姿态品评着成败得失。半大小子,跑前跑后,帮着捡拾战利品。有弹药耗尽的,说声"稍候",跳出场外,腰别利斧,噌噌噌爬上自家的歪脖子榆树,三下五除二,几个顺手弯弯就产生了。也有底气足的,向场外的儿子喊一声,"把咱家的大弯弯拿来",儿子得令,箭一般向家飞去。但来的不是儿子,是他爷,拿来的不是枱,是牛轭头。老爷子威严地对场上的儿子说:"你下去,我来,不信收拾不了这碎仔娃子。" 战事持续时间很长,这拨结束,下拨登场。小孩耐不住,趴在奶奶背上睡着了,尿了奶奶一裤子,嘴里还含着奶奶从前边甩过来的奶头。小贩、卖果子的自然不会错过时机,针头线脑、顶针木梳、纽扣香粉,应有尽有,那是妇女们的偏爱。红果林檎、甜瓜西瓜,时令水果轮番赶来,那是孩子们专利。西瓜可用麦子换,一斤小麦换五斤西瓜。看那些光屁股男孩,一个个肚子吃得滚圆,西瓜水顺嘴流淌,在肚子上冲下几道沟痕,从小鸡鸡滴下,惹得人们笑声一片。总之,战事不停,热闹就不断,欢笑就在继续。直到村里各家都喊"吃饭了","耍得不吃了"?树下才慢慢清静下来。赢者得意洋洋,满载而归,输者临走喊一声"明天再来"。 一村如此,村村依然,它是渭河南岸百姓夏季最喜爱的活动。这项活动开始于何时未从考证,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才慢慢消失。也许它算不上什么高雅,也无缘列入非物质遗产名录,更无须刻意恢复和传承,就如一朵曾经让人心动的浪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那是一段历史,一种文化,其中蕴含的力量、智慧和给人们带来的欢乐值得我们去回忆,尤其是对关中方语的丰富与贡献值得我们铭记。也许有一天,作为我们最大的遗产,关中方言也将消失,届时人们若要弄清某些词的本源,本文立此为据。 其实早就想写这篇文字,但这个"枱"字,就是不会写,请教再三也无明确答案。反复思量权用"枱"字替代,对与不对,也顾不得了,待今后弄明白了再改吧。作者简介: 邢福和,笔名千万里行吟,临渭区三张鎮人,1958年出生。现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临渭区作协名誉主席。创作诗词1300多首,在各类报刊上发表700多首。创作散文、杂感接近百篇,发表50多篇。近年来,创作数量质量骤升,各类作品在多家公众平台刊发,受到广泛好评。其中《庄驴庄马》一文在今日头条上登载,一天时间浏览量接近20万。制作影视资料片12集。创作出版诗文集《千万里行吟》,参与文史资料书《老渭南》、临渭区中小学地方教材《美丽临渭》等多部书籍的编辑刊发,学校景区纪念园,多处镌刻有他的文章与楹联,其中《石鼓山赋》、《鸿鹤谷记》镌刻在石鼓山广场和鸿鹤谷生态园巨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