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青年女诗人离若

　　高端 纯粹 唯真 创新
　　今日封面
　　简介:离若，湖南韶山人。在《诗刊》，《星星》，《诗潮》，《诗林》，《草堂》，《绿风》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诗集《雪问》。
　　湖南韶山
　　离若诗选
　　◎晨跑者
　　天微微亮时
　　你打开身体里的铁栅栏
　　悄悄把自己放出去
　　把夜背在背上的一只乌鸦
　　经过街道，广场，花坛，无人的十字路口
　　一点点卸掉了梦境
　　卸掉虚妄和沉沉的铁
　　当你到达四月的韶河边
　　当你喷洒掉多余的墨汁和水分
　　河中心，一只轻盈的白鹭
　　替你悄悄安上了翅膀
　　◎夜行者
　　把夜拎在手里的人，孤独大于黑暗
　　惯用风声作掩护
　　只须一点星光，就能剥开夜色
　　＂身披露珠的人，个个胸怀闪电＂
　　白天遭受的雷霆夜晚摁灭一次
　　白天隐住的悲伤，夜晚哭出来
　　哭掉皮肤。哭掉血肉
　　哭掉骨骼
　　最后灵魂也一起哭掉了
　　剩一页薄纸
　　供星星描摹花朵，月亮垂钓河流
　　窸窸窣窣的树叶，压住歌喉
　　替夜行人擦去踪迹
　　◎乞讨者
　　他衣不蔽体。半根脚趾露在鞋洞外
　　贴着十一月的墙根，拼命往墙角蹭
　　枯叶般的身世
　　似要蹭成一页薄纸，蹭进墙砖
　　这样，北风才可以忽略掉他
　　冷清的街道。泥灰堆砌的地面
　　他举着一个破旧瓷碗
　　像举着灰飞的星火
　　几枚硬币，几张皱巴巴的纸钱
　　压在碗底。护住他摇曳的命运
　　我朝碗里丢下一张十元纸币
　　他朝我投来深深一瞥，似冬日暖阳
　　刚离开
　　身后一阵寒意
　　他重新披上了先前的雪
　　◎扫落叶的妇人
　　秋冬那么长。街道那么远
　　落叶那么多
　　如果黄灿灿的落叶是纸币
　　那么，轮椅上的男人就不必截肢
　　一双儿女就不必泡菜就着馒头当午餐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雨天来了，风雪也来了
　　风湿，关节炎，又开始在骨头里隐隐呻吟
　　但她得按住它们
　　像白天按住黑夜
　　天空按住雷霆和闪电
　　刀子按住嚎叫
　　生按住死
　　像年华按住多舛的命运
　　枯瘦的影子，按住
　　寒风中一枚枚飘飞的落叶
　　◎阳光这么好，我就想哭一哭
　　阳光这么好
　　一寸寸爬到我身上
　　我就想哭一哭
　　哭一哭从病痛和苦难中突围出来的自己
　　哭一哭躲过子弹和屠刀的羚羊
　　哭一哭寒风追杀后跃上枝头的花苞
　　哭一哭蓝天白云，就要掉到湖水里
　　你坐在田埂上陪我看油菜花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天气
　　我为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天气哭一哭
　　金灿灿的阳光和油菜花混为一谈
　　晃出了我的眼泪
　　我的眼泪这么不值钱
　　是不是还要替鸟鸣叫翠的山河再哭一哭
　　◎墓园
　　细雨时分
　　你从墓园穿过
　　松枝滴着雨水，落叶覆盖碑文
　　雀鸣响在枝桠间
　　潮湿的空气如哀伤折返，饱含饮泣之声
　　墓园阒寂
　　你须要抽出一截空余的自己
　　与虚空对坐
　　你须要从亡魂中穿过
　　清空身体里的罪责，怼怒，和不义
　　雨声越来越大
　　往事纷纷起身。所有的雨声一齐指向你
　　你是唯一醒着的虚妄之人
　　你并不急着离开。唯有这墓园
　　使你无比心安
　　◎道路
　　你踩着先人的死
　　你重复着活人的生。一条路向你敞开时
　　一粒尘土就是一个故乡
　　香樟，梧桐，玉兰，捧出新鲜的绿
　　用一排坚定把路钉在原地
　　两旁的村庄，农舍，鸟鸣和花香
　　又把它推送到远方
　　你用脚和道路保持情人关系
　　试图攀越，逾规时，一片悬崖
　　适时替你拦截了危险
　　当你在上面安安稳稳走过，一颗石子
　　从不曾烙疼你的脚板
　　你可以用一条道路衡量一个人的深度和广度
　　风景秀丽时
　　它无限拓宽，延长
　　没有路时，你就是自己的道路
　　◎婚姻
　　美智子走后
　　吉尔伯特长时间在什物上寻找她的遗迹
　　＂我找到了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
　　气味，习惯，相互纠缠的时光
　　顺着那根黑发一一爬回来
　　你走后
　　我躲开你睡过的床，坐过的沙发，电脑桌，烟灰缸
　　躲开你的疾病和伤害
　　直到从抽屉里摸出你用过的手机
　　输入密码
　　以你的身份进入界面
　　指纹叠合时
　　垮掉的在手机屏幕上重新立起来
　　*引自吉尔伯特《婚姻》。
　　◎清明
　　这一天，只有雨水读懂了墓碑上的字
　　如读一个人的姓氏，生平，故乡
　　和他的音容笑貌
　　像要把一个失去很久的人
　　从地里汲出来
　　把他塞回母亲的子宫
　　重新出生，长大，回到亲人中间
　　这一天，只有野花和草木懂得凭吊者的心
　　它们戴上亡者的笑脸和身份
　　贴近你时，如你的亲人在一一回来
　　当你从雨水和草木中穿过
　　当布谷的叫声滤掉你的哽咽
　　总有一张模糊的脸，愈来愈清晰
　　总有一块墓碑，在荒野中与你相认
　　◎那段路
　　落日把我们的影子烙在铁轨上
　　从苦难中抽离出来的两段相似命运
　　在严寒过后的春天
　　平行着，又偶尔交集
　　铁轨两旁的油菜花把我们送到英雄路
　　车辆急驶过来时
　　你习惯性走在前面
　　替我挡住风雨之外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害
　　英雄路斜逸出一条通往山中的石子路
　　苍翠的林木是越来越深的寺庙
　　鸟鸣是黄昏最后的木鱼
　　敲响竹枝时，也敲响我们隐藏多年的钟鼓
　　越往深处走
　　寂静把我们裹得越紧
　　站在半山腰，俯视山下灯火渐起的城市
　　仿佛一枚年轻的橘子，正被夜晚打开
　　◎自画像
　　每个白天，穿过闹市和人流
　　削尖又磨圆自己
　　每个黑夜，走进山中或静坐窗前
　　将一枚月亮擦拭出刀锋
　　日日忏悔，日日更新
　　肉体一天天枯败，灵魂一天天丰沛
　　在不断减加法中，获取死亡的本相和生的意义
　　四季分明的人
　　艰辛和苦难只是生存的道具
　　洞穿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烈地去爱
　　去悲伤，去欣喜
　　去和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含笑致意
　　——去挖掘吧
　　用你的铁锹和笔
　　在荒蛮之地播下种子，栽下绿植
　　在诗歌的丛林，掘得词语的黄金
　　当你感到疼痛
　　说明你一直在路上，你正穿行在
　　世界的每一道风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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