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小小说）季语秦

　　鬼 话（小小说）
　　季语秦
　　城北十里，两峰对峙，中空若谷，谷宽约百丈，长则盈里。底有沟渠，遇雨则盈，逢旱而枯，盖素未闻水漫谷之台塬矣。
　　昔有法师开天眼，言斯地依山傍水，峰遮风雨，谷涵葱茏，必惠济后世。故村人聚众合力，辟台塬百倾，易为公坟，以求萌子殷孙，以除茔冢累及良田之患。
　　时有孤翁张老，年俞花甲，家遇强拆，落一病根，时痴时睿，三餐不定，村长憫其哀哉，请做公坟看护，月薪五百，常驻谷中。
　　一日向晚，余游谷底，适逢张翁，佯做口渴，求赐水酒，入土屋斗室，然推杯换盏之际，月已峰腰。
　　俄尔，风起云涌，鹤唳猿啸，余尝闻墓冢间，似哭似笑，似吵似闹，鸡鸣狗吠，熙熙攘攘，大骇。
　　翁笑曰：＂弗惧。＂遂开窗疾呼：＂汝等稍安勿躁，莫扰贵客。＂遂寂若无声。
　　少顷，又起嘈嘈，翁复推窗，掷酒三杯于地，喝曰：＂汝等岂让人眠乎？＂遂又寂若无声。翁回首笑曰：＂夜夜如是，唯今逢三六九，有集矣，集，四邻八乡孤魂野鬼则齐聚斯地，有互诉衷肠者，有独泣幽怨者，有商贾叫卖者，有博弈相娱者，有争讼纷纭求法求官者，有歌舞升平大吃大喝者，堪称冥界人间，七情六欲俱全矣＂。余愕然。
　　问曰：＂汝惧乎？＂
　　翁曰：＂鬼魂皆心直口快，一是一，二是二，无阴奉阳违，颠倒黑白之事，无谄上媚下，附炎趋势之嫌。人若不犯其，其绝无害人之心。＂
　　余心领神会，将信将疑，炉火煮酒，一作暖心，一壮人胆。
　　约一柱香许，谷风稍作平息，仅有溪水叮咚，余忽闻窗外一妇叹曰：＂吾殁于癌，生时未知因，奈何桥上方晓得，村人耕作，过量使用农药化肥，焚烧地膜，屡屡触及而致癌；转基因无机作物，激素催肥，久食之亦致癌；地下水污染超标，溪河甚之，乡人未知，饮而积疾；微恙诊之惜金，病入膏肓即医，又无巨金延命，沉疴病榻，祸及亲邻，遂自行了断，呜呼哀哉！＂
　　又一妇扼其腕，亦声泪俱下涕曰：＂吾村距此百里，村魂已逝，唯老幼相守，幼及摽梅弱冠，具也南飞，老辈凋零，新坟叠添，千亩良田，后继无人，或植花栽树，或蒿草及腰，殊不知，不久之未来，粮将何来，贾价几何？务工一代，尚知衣锦还乡，黄发垂髫，竟視田土如鸡肋，宁居城中贫民窟，也勿回乡于祖坟上柱香。村将不村，民风不再，人心不古，村魂已去兮。＂
　　适时，一老妪捶胸顿足，愤然厉声曰：＂尔言休矣，吾耄耋之年旋谢人世，经人历事具广矣，民风不再，人心不古，诚然。吾言之凿凿，意之切切，针弊桑植，明心净俗，时下乡人孝道堪忧，唯金是图，老不及宠狗，媳不及艳妾，两性混乱，婚姻不牢，今不昔比，世风日下。吾村大去之人，皆先火葬后土葬，合二为一，骨灰入土，抟土为坟，火葬领金，土葬占田。昔有村公墓，具平地为厂，各家良田，茔冢相望，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未几，唏嘘之余，鬼妪又言：＂吾以百岁之身，悉告世人，城乡平等共生，焉能厚此薄彼，当以相辅相成，资源共享，循环持续发展兮；当以重视地方，提高乡人待遇，留住凤凰方可再造辉煌兮；当以执事为民，立法为公，切勿涸泽求鱼，临渊结网，人浮于事兮。＂
　　余侧耳倾听，甚酣甚敬。兴起，而手舞足蹈，意欲鼓掌，孰料竟打翻杯盏，惊为梦魇，视张翁和衣而眠，鼾声如雷，酒熏醉吐，一地狼藉也。
　　2020.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