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赤鸟》上的儿童文学作家 新美南吉,男,日本儿童文学作家,生理生命始于1913年。文学生命大概从他在儿童文学杂志《赤鸟》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开始。 儿童文学自从成为文学领域独立的分支后便如游移在汪洋中的板块儿一样,在不同思想与派别的碰撞、分离中渐渐演化为越来越清晰的地貌构造。日本儿童文学,是汲取了欧美文学精髓后崛起的又一块儿繁茂大陆。19世纪90年代是日本儿童文学发展的拐点,作家们从翻译国外名作走向了向本国历史借鉴的年代。不过这个时期的作品多来自对传统民间故事的改编,缺乏植根于现实土壤的生命力与流动性。到了20世纪20年代左右,儿童文学领域因社会与思想的革新高潮而迎来了创作风格的换代。新派代表人物铃木三重吉于1918创办了瞩目的《赤鸟》,一改传统儿童读物粗浅陈腐的弊端,追求童梦与童趣。 在童心主义盛行的浪潮中,新美南吉像一个攥紧了麦田上的清风明月的孩子跑进了这个时代。他的作品满足了人渴望从迂腐的文字中抬头,瞭望到原始星空的需要。他从乡村的田野中而来,将文字作为种子播撒在日本的乡土人间,生长出取自现实、描绘现实的童真之作。缥缈的想象与儿童现实生活之间的断裂带因他的作品而得到了填充。 他的作品题材广泛,但都是清浅、宁静、简约的。长度不拘一格,短则短到是能使幼儿朗朗上口的细节片段,长则长到可以作为青少年阅读的小说和青年品鉴的具有佛学色彩的故事。1932年,他后来极负盛名的童话故事《小狐狸阿权》发表于《赤鸟》杂志上,这个时期的儿童文学相对凋敝,军国主义的管控渗透到了这个领域,不少作家迫于当权者的淫威,时常背叛为儿童创造美的初衷,用创作童梦的笔去美化战争。 《小狐狸阿权》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发出了与这些人不同的基调。调皮捣蛋的狐狸阿权扔掉了少年的鱼,后来在发现少年的母亲去世后心生愧疚:是因为没吃到鱼才去世的吗?抱着赎罪的念头,它给少年送去松蘑和栗子。然而故事没有走向常规派的故事创作套路。少年误以为阿权又来捣乱,开枪打死了它,直到看见阿权身边的松蘑和栗子,他才恍然大悟。以想象开启的联通欲望,因语境的隔阂告终,故事中无意的射杀与现实中有意的战争如出一辙,象征沟通与和平之愿景的破灭。 1936年,《赤鸟》终刊,7年之后,新美南吉去世。活了不到20年的杂志不缺名家为它添光加彩,但这位活了不到30年的作家,无疑是让它更加闪耀的人。极浅的生命与极深的诗意 新美南吉只在世上活了29年,生命未及而立,仓促如流星落宇 。 生命待他刻薄,不仅缩减了长度,还稀释了他的幸福。1913年,他出生了,继承了早夭的哥哥的名字,仿佛也背负了他的命运。4岁时,母亲因病去世。幼时即多舛,不仅失去了母爱,还被长期寄养在他人之家,接受在世亲人的再一次疏远。祖母与他有血缘关系,却不能给予他亲人之爱,邻家姐姐能给他温暖,却因为缺少亲人身份的支撑,使他无法长期依赖。他就这么荡着、飘着,孤独中默默揣测自己的宿命。早夭的哥哥,早逝的母亲和叔父,死亡是否会成为遗传的命运强加在自己的头上?他的不安最后还是成真了。 新美南吉曾泣诉过命运对他的不公,他渴望活着、渴望写作,可当他在文学的世界中越陷越深时,却发现自己获得了新生,那是童话、童谣给他的。 "假如几百年、几千年之后,我的作品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同,那么我就可以从中获得第二次生命。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多么幸福啊!"他把从命运那里遭受的冷遇化为热忱,为本是黑色的生命基底铺盖上了薄雪般的温柔与轻盈。 他的作品被他设置出了半透明的哀愁与凄苦,但与他本身洁净、单薄的气质叠加后,就融合成了平和而深邃的生活画卷。山林寂静、竹林掩映,乡间的一切风物构成了他作品中永恒的背景。现实主义搭配他清新简约的故事,成了对生活最真切的致意。 《去年的树》是我们童年的记忆。每天都要为大树唱歌的小鸟因为寒冬来临不得不与它分别,临行前约定了来年再见。可它回来后却发现大树没了,它飞向山谷、工厂,最后在煤油灯上找到了被同伴的躯体点燃的火苗,它顿了顿,看了看,最后对着那光唱响了歌。《钱坊》中,男孩收养了一条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狗,却因大人的反感不得不与之分别。钱坊被人领走后又出现了,它两只眼睛都瞎了,变得瘦骨嶙峋,看不见主人,也听不见呼唤,最后消失在乡野。 死亡和分离是新美南吉不避讳的话题,他不偏不倚,客观记录着听起来有些残酷的结局,却又在接受了自己的苦情命运的时候,遗留下一份希望。在《一张明信片》里,送信的孩子死去了,但是他手里的明信片上写着"春天就要来了",那是在紧随死亡之后的生机。《拴牛的山茶树》里,海藏死在战争中,但他挖的井依然源源不断冒着清泉,那是干涸后的滋润。《爷爷的煤油灯》里,古朴而落寞的生活终于受到了现代文明的驱赶,然而对现代化产生敌意的爷爷最后迷途知返,那是愚昧后的开化。 只活了29年的新美南吉把常人的一生都提前活透了。他免不了悲哀,但字里行间不做凄苦的抒情,他向往纯真,诗情画意里也没有扭捏的姿态。简单、妥帖、安静,像他清爽的样子。他用清浅到可以让孩子照亮自己的词句和意象来表现真实的生活。细腻得刻录了现实的细节与人类的理想,这二者融合后诞生的就是他活着时散发的诗意,去世后留存的温情。 儿童文学评论家刘绪源认为,好的儿童文学作品要极清浅又极深刻,清浅在于好读,深刻在于韵味和文学价值。新美南吉的作品无疑是合乎刘绪源标准的,它们美得像诗,一边描绘着伤逝,一边向往着希望,在意义上无限地深。将教育性与审美性合二为一的作品 新美南吉的作品还值得今天的孩子阅读吗? 他的童话符合纯文学作品对审美性的要求,但不具备明显的教育属性。在我看来,唯一能直接用来满足说教目的的篇目大概就是《音乐钟》了,文章借儿童与成人的对话,在你来我往的应答中交代了一个叛逆的灵魂回归孝道的故事。 "叔叔,是清廉洁白的廉字呀。" "噢,是清廉的廉呀。" "清廉洁白就是不做任何坏事,即使到了上帝面前、被警察抓住,也不害怕的意思。" 这段浅显而直白的话语完全可以拿来为主题先行的教育工作者利用,直接点明中心。但这样缺乏审美过程的阅读真的是值得我们推广的阅读吗? 审美性与教育性不一定是矛盾的,即使有矛盾,解决所谓的冲突的办法也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新美南吉在文字上是纯文学的,在题材上是通俗的。在以故事性取胜的同时,他不靠廉价的感官刺激来解锁兴趣。在故事情节套路化、人物形象扁平化、系列故事垄断化的书摊上,你会发现新美南吉作品的美是韵味无穷的。 它们如清水缓流般延长了审美体验,拉伸了记忆时间。如果纯文学作品能够激发情感的共鸣、产生震撼的感动,那刻骨铭心的体验何尝不会化作引诱孩子去感悟与学习的冲动? 在如今主推娱乐性与教育性的童书市场上,我希望大家能为孩子的审美需求做出一点让步。 "我朝池子里投了一颗小石子。想要看到波纹变得很大后再死,没能亲眼看到的话,就太遗憾了。我的寿命这么短暂,波纹才这么小,实在令人遗憾,真不甘心啊!" 作家的不甘心在于未能在生前看见自己的作品激撞起更大的涟漪,而我们的不甘心,在于我们功利性的滤网再也淘不上值得孩子沉浸其中的文学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