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来,脑子里都有这样一个词"穷山恶水"。小学老师教的,成了肌肉记忆,抹都抹不去。在见到黄果树瀑布的那一刻,"穷山恶水"这个词立马在我的脑海里被推翻了。山,或许是穷的,因为地形的缘故,不便于种植,不能为人类贡献出最大的经济价值。水定会疑问:凭什么说我恶?我那么清澈,能荡涤尘世间的一切污浊,净化人类的心灵,你们人类居然在我之前加上一个"恶"名,说这话,你们的心不会痛吗? 人类就是这么的精致利己,对自己有用的就觉得是好的,对自己无用的便冠之以穷恶。正如惠子对庄子说,自己得到一个瓠瓜种子,长出来的瓠瓜太大,剖开能放五石粮食,不能做瓢舀水了,庄子对惠子说:"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说他的瓠子长得太大了,没有用。可是庄子说,如果一个能装五石的瓠子,为什么不用来做大船,而非要将它做瓢呢?你的心也太狭隘浅陋了吧? 回到主题,如果这一方土地种不了粮食,免费赠予你一片养眼的绿,如果这水远离尘嚣,藏在大山深处,你若不来,它不扰你,你若上门,无私送你一片滋润的清凉,不都是它们存在的价值?为什么要说它们是"穷山恶水"?可见,天下最可恶的莫过于人了,啥啥都想着是不是对自己有用。 旅行的第一站,黄果树瀑布,在贵阳的西南方向,距离贵阳市大概150公里的路程,这也是我随后几天的旅行中距离贵阳最近的一个景点。 确切地说,黄果树瀑布是一个大景区的称呼,覆盖的面积相当大,我们这次一共走了黄果树瀑布景区的三大景点,分别是黄果树大瀑布,天星桥景区和陡坡塘瀑布。 在黄果树瀑布宽大的门前广场,一左一右两个入口,右边是大瀑布景区入口,左边则是天星桥景区和陡坡塘瀑布入口。这样做,只是为了区分开参观的人群,便于乘车,真正排队进入乘上景区观光浏览车后,还是开往同一条道,然后在下一个分岔口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远远望去,左边去天星桥景区的入口排满了人,右边去往大瀑布的入口则行人寥寥,这时候导游的经验就体现出来了,直接带我们走右边去往大瀑布(或许也是事先安排,并非她的随机应变,但是,这样的安排确实不错,在后面感受更深)。 大瀑布景区的入口,树立一座高高的石像,那是我们今天很多人倡导的说走就走的鼻祖——徐霞客。1638年夏初,51岁的徐霞客拖着老迈病弱的身躯从湖南来到贵州,来到黄果树,并在他的游记里记录下了黄果树瀑布壮观的景象,后经他的好友季会明整理成书,从而让藏在深闺人未识的黄果树瀑布为外人所熟知。 在这里歪个楼,徐霞客是江苏江阴人,当年他游历云贵地区的时候也如我现在这个年纪。我从南京出发,飞机到贵阳,然后乘旅行大巴去黄果树,几天下来还累得不要不要的。徐霞客当年靠着双腿前行,不知道中途有没有搭过马车牛车驴车,行走在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荒山野道上,跋山涉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经历和体验。现代人已经无法体会,也难以想象了。 前段时间跟朋友聊起徐霞客还想到这些问题,他出门有童子跟着吗?是不是自己挑着行李?那时候有全国通兑的银票吗?如果没有,如此行万里路,是不是要挑着一担银子出门?或者即便是当时已经有了银票可以通存通兑,大概在过湘黔滇的偏远地区也兑不到吧?又或者身上钱用完了,如何度过,采野草野果?向人化缘?如果换成是我,想想恐怕都要不寒而栗了。有机会,一定要买本《徐霞客游记》来细细琢磨琢磨。 也难怪崇祯十三年(1640年)正月,徐霞客走到"两足俱废、心力交瘁",云南地方官用车船送徐霞客回到江阴。江阴的官员来探望时问道:"何苦来哉?"徐霞客回答道:"张骞凿空,未睹昆仑;唐玄奘、元耶律楚材衔人主之命,乃得西游。吾以老布衣,孤筇双屦,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域,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我历经千辛万苦,走了那么多的路,见过那么多的景,人虽然是废了,然,此生无憾啊!徐霞客用他的双脚丈量了广袤的土地,也用行走的足迹诠释了他一生行走的意义。 在徐霞客笔下,黄果树大瀑布是这样的: 度桥北,又随溪西行半里,忽随箐亏蔽,复闻声如雷,余意又奇景至矣。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 其处正面揖飞流,奔腾喷薄之状,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停憇久之,从亭南西转,涧乃环山转峡东南去,路乃循崖石级西南下。 看到这一段,特别有感。刚才说了,导游带我们先去了人少的大瀑布,以至于在瀑布水花飞溅的地方,居然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人过来,拍一下照就离开了,我跟陈老师也像徐霞客那样"停憇久之",任飞溅的水花打在我们身上,享受一身的清凉,在那里拍出来的所有的照片,我的眼镜都是带着水珠的,头发也是湿湿的。而这种体会却是从来都没有的。也正是因为人少,在飞溅的瀑布前,我们各自拿起手机,跟父母来了一次视频,体会身后壮观的飞瀑。 这时候就特别羡慕瀑布对岸沿着崖岸生长的植被,它们跟瀑布长年累月地对望着,就这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长年生长四溅的水珠之中,格外滋润。而那些没有长植被的石头表面,则被四溅的水珠敲出了一个个小孔。 都说"上善若水",水最能容,水更是至柔又至刚,刀砍不动,斧劈不了的石头,唯有水能击穿洞眼。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梅雨天,屋檐上的雨跌落下来,跌落在墙脚边的砖上,慢慢地砖就被滴穿出一个个小孔,虽则司空见惯,却也无比神奇。水,以它的至柔至刚诠释着无声的力量。有时候,能够击穿你的,未必是铜墙铁臂,而是涓涓细流。 徐霞客写下上面一段还嫌不够,又来上一段: 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 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但从其上侧身下瞰,不免神悚。 前面我说过,徐霞客来到黄梅果树大瀑布的时候已经五十一岁,他从二十岁左右开始游历名山大川,见识不可谓不多。即便如此,行走江湖几十年,当看到黄果树瀑布的时候,他居然说出了"不免神悚"四个字,可见黄果树瀑布是多么令他震憾,又是如何让我等见了叹为观止。 在大瀑布观瀑的望水亭上,刻着这样一副对联,据说同样出自徐霞客笔下:"白水如练,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这样的场景,任你展开想象的翅膀吧。 从黄果树瀑布往北,是与黄果树大瀑布风格迥异的陡坡塘瀑布。陡坡塘瀑布比大瀑布宽,但高度完全不能跟大瀑布比及。或许也正是因为宽,所以陡坡塘瀑布落下后形成的河面要比大瀑布下面的河面宽阔得多,瀑布的白色飞珠,汇聚成河之后,一下子跌落谷底,转眼间成了安静的绿,戳中心肺,瞬间醉倒。 据说当年86版的《西游记》片尾,唐僧师徒四人取经,最后的片尾曲配的那个镜头,就是在陡坡塘瀑布上拍的。我现在其实完全无法想像人如何在那上面走,水流如此湍急,站都没法站上去,当年又没有PS,导演是如何让演员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的。 也许是在枯水期拍的,那时候水流会小很多。而每年5至7月是黄果树瀑布水量最为丰沛的时节,也就是我现在去的时候,或许当年唐僧师徒四人,就是选择了某个枯水期完成了这样高难度的动作。要是现时今日,我真的无法想象。 关于陡坡塘瀑布,徐霞客也有专门的记载。据记录,当年徐霞客到达白水河,应该是先经过陡坡塘瀑布,而后再到黄果树大瀑布的。徐霞客在他的笔下,如是描绘了陡坡塘瀑布: 又西二里,遥闻水声轰轰,从陇隙北望,忽有水自东北山腋泻崖而下,捣入重渊,但见其上横白阔数丈,翻空涌雪,而不见其下,盖为对崖所隔也。其桥南北横跨,下辟三门,而水流甚阔,每数丈,辄从溪底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白水之名不诬也! 瀑布飞流而下翻起的水沫,在徐霞客的笔下,如涌雪,如白鹭群,仿佛随时都在飞,灵动鲜活。 在离开景区时,坐上景区内的浏览车,选了个对着河岸方向靠窗的位置,一直拿着我的手机对着窗外的白水河,随时按下去,都是或绿或白、白中带绿、绿白飞溅的河水,在茂密的树丛中忽隐忽现。此刻,白水河像一位安静的女子,原本藏在深闺,外来者的脚步,扰了她的清梦。她无处诉说,也无法反抗,不得不坦然地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 就像惠子说的那个瓠子,它自由自在地生长,管你们要做什么用,我只按我的个性来好了。 其实,在黄果树瀑布景区我们总共浏览了三个景点,另外一个天星桥景区,因为那里跟瀑布没有啥关系,考虑到本文的篇幅也有些长,暂且搁下,留待后面有机会再聊。 顺便说一句,像黄果树这样的热门景点,加之山路崎岖,其本上进和出都是单行线,出来的时候不太会再走到进的路线。所以要欣赏,要拍照,一定要及时。在黄果树瀑布入口的时候导游解说说,黄果树瀑布因为入口有三棵巨大的长黄色果子的树而得名(这种黄果不知道是不是我后来在镇远拍到的火参果)。因为当时那里人多,树我没有拍下,回程的时候却不过那边了,有些遗憾。好歹拍下了树旁边的徐霞客石像,如果一闪念说等回头再拍,连这个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