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笔记我为人间种个春

　　昨天晚上电闪雷鸣，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好几次中途关了电视。
　　她担心电视机被雷击。
　　但是，早上起来一看，屋外竟是艳阳漫天。
　　从四楼顶往远处眺望，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开正黄，几株桃树在人家屋檐下开得绯红，一树梅花在河边的坡地上浅粉妖娆，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花的芬芳。
　　早起的田间，已经有了劳作的身影。
　　正是春耕时分，无论局势如何，对天下农民来说，一年四季，春耕秋收，日子都得照常过。
　　继父在二楼整理已经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纸箱。
　　都是姐姐超市每次进货后扔弃的商品包装。
　　送货的人不要。
　　姐姐也懒得去收。
　　继父和母亲却对之乐此不疲。
　　自从被我叫停了种田和养猪业务后，他们现在也就剩下种菜和养鸡的活儿了，多余的时间就是每天从超市门口收集被扔出来的废纸箱。
　　拆开。
　　折叠。
　　层层放好。
　　然后，等到收废品的人经过门前的时候，再把他们搬出来。
　　过秤。
　　收钱。
　　基本每个月一次，每次的废纸收入大概够得上他们一个月买菜所需。
　　想想也挺好的。
　　虽然最开始反对，一来觉得脏，二来觉得这行为不那么好看，弄得好像我没有给他们足够的钱养老生活一样。
　　但看到继父每天忙上忙下，一日三餐食量依然很大，身体康健，也从来不像母亲，天天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要找舒医生挂水或者换点药。
　　在母亲眼里，医生就是药。
　　她相信乡里医生说的所有骗人的鬼话，却从不把我交待她多吃蔬菜多喝土鸡汤，多多运动，少管闲事放在心里。
　　成天哼哼唧唧。
　　不是头晕，就是浑身无力。
　　这段时间因为我在家，她才很少去拜访舒医生，要不然我姐说的，她恨不得每天都去舒医生诊所打卡报个道。
　　所以，从内心里来说，我妈是不欢迎我在家的，尤其像今年这般长住，她受不了我成天教育她这个那个。
　　或许，最完美的状态就是，每次我回家，住个三五天，然后，每次送我出门坐车时她还会表示出一丁点的留恋和不舍。
　　但其实，没有我在她身边的日子，她才是我们家的老大。
　　一言九鼎。
　　不怒生威。
　　倒是继父，现在每天都像一个孩子。
　　看到我网购的东西到货，都会忍不住打开纸箱，看看里面是啥。
　　然后，我会跟他说。
　　这是花苗。
　　蔷薇。
　　那边的是月季。
　　那棵高的是你在广州时见过的开得红火漂亮的三角梅。
　　这些圆圆的都是花盆，用来种花的。
　　今天看到还剩下六个大花盆没用完，又问我，花盆是不是买多了？
　　我告诉他，不会，明天还会有八棵葡萄苗要到货，到时候种葡萄，还少两个大花盆呢。
　　继父没说话，立即跑开，不几秒就从他的工具屋里，搬出来两只桶子。
　　铁的。
　　很大。
　　很深。
　　应该是当年修房子时买的油漆或者防水涂料的包装桶。
　　我一看，呀，为什么不早说，这个比我买的树脂花盆不知道要好多少呢，不怕晒，用得久。
　　而且最关键的是。
　　不要钱。
　　我爸说，你也没问啊，家里还有好多呢，我都收着的。
　　我抬头看着我爸，他满脸的笑容，仿佛一朵饱经风霜的菊花。
　　苍老而可爱。
　　继父的眼里总是笑意。
　　这点跟母亲的脸上永远苦大仇深不一样。
　　上次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说，你爸真帅。
　　今天我认真端详着继父的脸。
　　人到七十，他的皮肤依旧很白，五官端正精致，说话轻柔，平日眼里总是笑意，而且从来不会发脾气。
　　连生气都不会。
　　继父的父母和祖上当年湘潭县知名的地主家庭，他从小读书，湘潭县一中毕业，跟我父亲一样，高中毕业后没有机会读大学，因为父母早亡，正值婚配年纪，没有人上门做媒。
　　他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
　　我没有问过他，当年为什么不结婚，除了家庭的原因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吗？
　　继父笑而不语。
　　他是一个极容易害羞的人，他不说，我们也不问，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好，像他当年无私无畏不惧流言爱我们一样。
　　虽然不是亲生，但我们兄弟姐妹对他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亲生子女对父母还要好，我们跟他说话，从来声音都不会大一丁点儿，生怕哪个字的落音重了点会担心他不好受。
　　吃得穿得用得，从来不缺。
　　甚至，在农村，比起一般单位退休的老人，我们提供给他的物质生活水平也不会差于他们。
　　有时候我想，就让我把父亲生前没有机会享受到的那一份也都给继父，如此，我会觉得对在天堂里的父亲也是一种安慰。
　　我希望他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都要幸福。
　　如我希望的那样。
　　可是，久不事稼穑，才知一稼一穑皆辛苦。
　　现在劳动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身体开始感到漂浮。
　　这一点远不如继父。
　　说来惭愧，这么多种花的土都是他看我带着书蘅一人提着一小提桶的红土从屋后的菜园提到四楼屋顶，动作笨拙又搞笑，人又很辛苦，他看不下去，便自己拿出一旦筲箕挑上来。
　　这么多土如果是我，大概要搬运一年吧？
　　今天天气突然放晴，盼了许久的蔷薇和三角梅也终于到货，买的花盆也同时到货了，刚好趁日光晴好，一起种了。
　　蔷薇搭配月季两盆混搭摆放，到时候大花小花一起怒放，应该会非常好看。
　　三角梅就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湘西的冬天了，但愿他也能如我一样，不惧严寒，不怕流年，日日如常，岁岁花开。
　　多余的几棵种在了屋后的墙角，这些月季和蔷薇都是爬藤品种，应该好养活，希望来年春天，他们可以一丛丛，一簇簇。蔷薇明月，月季半墙。
　　人们都在等待春天。
　　我却在这个三月亲手种下春天…………
　　2020年3月1日 湘西
　　注：所有写湘西的文字，都是去年宅居故乡时所作，感谢那个春天，让我可以在成年之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跟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