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军事题材小说兵家第三十章仨团长（大结局）

　　老英雄王景文和长子王艳良、次子王艳斌
　　坦克团移防辽宁大石桥。先是就部队抵达，嗨嗨呦地建了营盘，部队家属才抵达，抵达遮掩在苹果树林子中的营盘。就是在这，我窜成了大小伙子，初中毕业，预备读高中，预备读大学，预备……
　　姥姥跟我挤眉弄眼：＂就读一高，你爸给那学校做过报告，跟校长一说保管没问题！＂
　　我点头：去营口第一高级中学读书，当时是初中生们的梦想呢！但是，我踌躇：爸是英雄，是团长，肯去走这个后门吗？＂得让妈跟爸说。＂我说。我对这目标能不能实现有些怀疑。老爸可不是我们的棋子，你想让他咋走就咋走。老爸是咱家的最高统帅，按规矩咱们得听他的！
　　＂你妈哦……够呛能给你说！……我给你说！我给我大外孙子说！＂姥爷跺脚说，下了很大的决心跺脚说。＂我大外孙要读大书做大学问家的！＂姥爷向我嘿嘿笑。
　　＂嗯，你也总算该冲锋陷阵一回了！＂姥姥表扬姥爷。
　　姥爷跟我的父亲说，父亲不动声色，而后还点头：＂你的大外孙是得念大学呢！＂
　　＂就是，就是！＂姥爷兴奋。
　　＂延良差不了的！＂姥爷兴奋。
　　妈瞅老爸，眼中满是狐疑。
　　＂你白叔找你有事。＂父亲悄声跟我说，神秘，诡秘。
　　营区，一队士兵在甩正步，在口令中甩着正步。我甚至不由自主地让自己的步履和了那口令的节拍。我敲军务股股长办公室的门，敲出了一声吼：＂请进！＂吼得我一哆嗦，一激灵，推门，白叔的目光凌厉地望过来，白叔的面前竟然站着——刘景波！他来这干啥？
　　＂哦，延良！进来进来！＂白叔朝我摆手。而后向景波摆手：＂去吧去吧，听信！＂
　　景波朝我一笑，神秘、诡秘地一笑，再跟白叔说：＂白叔，那我走了。＂此时的愣小伙显得特温柔，甚至腼腆。
　　屋只剩了我和白叔，只剩了我和管兵管得特严厉被暗地里叫做白黑子的白叔。难道我又犯了啥错？我甚至使劲想自己犯了啥错。
　　白叔从办公桌后站起，绕着我踱步，而后站定：＂咱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咋样？陆战打得咋样？＂
　　＂厉害！＂我纳闷：咋问这问题？
　　＂海军、空军呢？海战、空战呢？＂
　　＂还想……也厉害。＂
　　＂不！不厉害！因为没有制空权，我们多牺牲了成千上万的先烈！因为海战力量的薄弱，……当初我们没能拿下台湾！＂
　　我迷惑白叔的话题。
　　＂如果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成为人民海军中的一员，小伙子，你愿意吗？＂
　　＂愿意！＂我胸脯一挺，大声回答。
　　白叔点头，回办公桌后将一张表推送我面前：＂填表！＂
　　＂是！＂吼了这一声，我才捧拿那表，我的手甚至因激动而颤抖。
　　出了白叔的办公室，走在营区，我通身的热血在沸腾，在燃烧，我的步履甚至跌跌撞撞，我甚至差一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朝我笑，是团长！是我的父亲！我朝他一笑，离去，跌跌撞撞地离去，我甚至想高呼：＂我就要成为海军了！＂世界都在瞅着我笑。
　　姥姥、姥爷听了消息惊讶地瞪着眼睛。
　　下班回来的妈听了消息惊讶地瞪着眼睛。
　　＂延良……不是……预备念书的嘛？＂晚饭的饭桌上妈小心地说。
　　＂是啊，是去念大学的！咱部队就是所大学！最光荣的大学！延良，是吧？＂父亲笑眯眯望我。
　　＂嗯！我提前就念大学了！＂我说。
　　＂我也要去！＂延滨嚷。
　　父亲微笑：＂你啊，不急！＂
　　＂急！咋不急！＂二弟眼泪都要下来。
　　＂不急！＂父亲慈祥。
　　＂急！＂二弟乓地将饭碗顿在饭桌。
　　＂急啥？没准将来让你当空军开战机在你哥脑瓜顶上边飞!＂老爸说。
　　二弟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惊——喜！咧嘴笑，得意望着我笑，端碗往口中扒拉饭。
　　＂部队是所大学校！＂父亲的话深深印记在我的脑海。
　　首先进入训练团，上课，训练。游泳池中，新兵练水性，我泥鳅鱼一般，教官瞧着直点头。其实我的梦想是做驾驶员，做驾驶战舰、战艇的驾驶员，或者，做战舰、战艇上的炮手，或者，上潜艇，钻入大海、大洋神出鬼没——尽管我随即就知道其实潜水员很苦，苦才磨练革命军人的意志呢！可是，在上旗语课的时候，我忽然对教官手中示范着的那信号旗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眼前浮现父亲高举战旗冲锋陷阵……战旗，其实也是传递信息，号令将士：前进！前进！前进！父亲的坦克团移防大石桥的时候，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三四六团的前警卫排长李富贵，当时为某地县委书记的李富贵，找到了坦克团，见到了我的父亲。四目相对，好半天，我的父亲才喊出：＂小山东！小山东！＂老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是涕泪交流。李富贵在朝鲜负伤被送回国内医治，老伙计足有半个月就昏迷不醒状态，大难不死，在死亡线上溜达了一圈回来了！由于伤情，他复员了。父亲没让老战友住招待所，拉到了自己家，找了刘叔作陪。我娘炒菜。那酒喝的，那嗑唠的，虽然就仨人，感觉好像一个加强班的人马在聚会！他们唠着战争年代的一次次战事，唠到了军旗手……＂老王那军旗打的，伙计，那军旗打的……＂李富贵高挑大拇指。＂瞧着老王你手中的那杆大军旗，伙计，我眼馋呢！多少人眼馋！＂李富贵嘻嘻一笑：＂有时候我都巴不得你光荣了呢，好能轮得上我掌旗！＂＂妈拉个巴子……＂父亲骂，瞟向我。我咧嘴一笑，表示我明白父亲不是真骂老战友。那些新鲜的故事，我就没从父亲口中听到。……我望着教官手中示范着的信号旗，耳畔仿佛传来父亲的声音：＂小子，你也要做大旗官？＂我不禁咧嘴笑了：是的，我愿意我想做！但是，挥舞这信号旗，不是军旗手，只是——信号兵。但是，也是掌旗，我愿意，我想做！……当然，也得部队让你做。但是，我对那《旗语》手册着了魔，瞧着图解，想着教官的示范。也，想到交警指挥车海人流的手势。也，想到了舞蹈演员展现的人体美。挥举信号旗，也可以是艺术。也可以具艺术上的美感。也可以如语言具有着情感的厚度。我在图解旁再做图解：如＂有力＂，如＂舒缓＂，如……一本《旗语手册》被我倒背如流被我复印在心中而且，有了一本我自己独有的《旗语手册》，嘻嘻，王延良版本！
　　林荫下，我正研读《旗语手册》，正一边研读一边以手代旗比划呢，猛然瞧见训练团政委打远处走来，我立正，不由自主地以手代旗旗语：＂首长好！＂
　　政委一怔，随即也以手代旗旗语：＂小伙子，做功课呢？＂
　　旗语：＂是！＂
　　旗语：＂看的什么书？＂
　　旗语：＂《旗语手册》。＂
　　旗语：＂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旗语：＂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没困难！＂
　　政委凝视我，旗语：＂继承革命传统，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小伙子，好样的！＂
　　政委上前，拿起满是我的注解的《旗语手册》看，拍拍我的肩膀，点头。
　　一年以后，训练团政委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以手代旗旗语：＂愿意留在训练团做教官吗？＂
　　我一怔，以手代旗旗语：＂愿意到战舰、战艇上去，去经风雨见世面！＂
　　政委一怔，旗语：＂我尊重你的选择！——其实，组织也可以直接就做出决定：将你留下做教官！＂政委微笑望我。
　　我旗语：＂感谢组织！如果组织命令我做什么，我将无条件服从！＂
　　政委旗语：＂好样的！＂
　　结业典礼，我捧拿了优秀学员证书。老爸说：＂部队是所大学校。＂老爸，我在训练团是优秀学员。
　　我的岗位被确定：在护卫舰大队旗舰指挥台，在指挥员身边，我是——信号兵！桅杆上悬挂的旗帜，其实那是战舰的语言；我手中的信号旗挥动，传递着语言；我操作着信号灯灯光闪烁穿透浓雾，传递着语言，我是——信号兵！
　　作为海军，游泳是常态训练。从海岸向大海深处游。海水的浮力，更叫我感觉如鱼得水，我把战友们远远地抛在后。时而蛙泳，时而仰泳，时而潜泳，我才不顾海岸越来越远。在永安的时候，夏天，我和景波总偷着去洗野澡。妈严令不许我们洗野澡。可是我禁不住池塘的诱惑，景波的勾引，总去。那池塘，别人扎猛子也就能扎到当中，我从这一边一头扎下去，可以踩着塘底的淤泥奔跑，在水底下奔跑，从另一头猛地窜出，让伙伴们目瞪口呆。那时我就是小伙们中的游泳冠军。没少挨打。妈下班回来，问：＂洗野澡没？＂＂没！＂我说。小妹一旁嘻嘻笑，还撇嘴，泄露着天机，恨死我了。姥姥一旁说：＂挠他胳膊！挠他胳膊！＂妈就抓住我一条胳膊，一挠，挠出白印，就是耳光，劈头盖脸，打得你眼冒金星两耳嗡嗡天旋地转不知道了东南西北。
　　一小艇上了来，立着政委和教官，大队政委喊：＂这回咱们可不怕再搞游泳大赛了！好小子！＂
　　我劈波斩浪，游了万米，是游得最远的，冠军！我被欢呼着的战友一次次地抛向天空。
　　母亲来信：二弟延滨也戎装加身，也成为海军战士，也北海舰队，进入北海舰队训练团培训呢。坦克团移防大石桥，母亲成为邮电局的职工。母亲拿铅笔写的信，一笔一划的，字迹黑润，信纸的背面凸显着字，力透纸背。母亲信中说：
　　你二弟听说了征兵的消息，自己就去找你白叔报名，都没跟你爸和我打声招呼就报了名。你爸逗他：＂不想当空军了吗？开战机在你哥头顶上飞！＂延滨说：＂万一没机会当空军呢？那不耽误我前程吗？＂你哥俩好好干，给爸、妈争光！现在，他们都叫咱家是军人之家，妈很自豪的呢！
　　我微笑了，望向南方，彼岸，北海舰队青岛基地，我的二弟瞧着大哥铆劲呢！二弟内向，内秀，要是瞧准了啥事，可不能小觑他。
　　基地信号兵大比武，我连续两年夺得第一。
　　首长对我的评价：准确而又富有激情！
　　战友对我的评价：很有艺术体操的味道！看着都是享受！
　　＂也许，还可以更好！＂我说。那种学无止境的尽头，我在战友的眼神中看到了肃然起敬。
　　母亲来了邮件。一套高中课本。课本中夹带着母亲的信：
　　你爸到高中做革命传统报告，跟学校要了两套高中教材，说你和延滨都因为当兵没能念高中，要在部队补上这些课程。自己去补。你爸让我叮嘱你们：多学一点，就多一点一生的财富！你爸说，当然可以做革命的螺丝钉，但是能做革命的轴承不是更好？能做火车头不是更好？
　　我笑了。老爸、老妈的温暖笼罩我。我望向青岛方向，二弟延滨一定也如我，捧着高中课本，感受着浓浓的父爱、母爱的温暖，感受着父亲的期望，殷切期望。
　　护卫舰大队出渤海湾演练归来，途中与北海舰队二弟延滨所在的驱逐舰支队相遇，我们归，他们出渤海湾，双方将士站列甲板，指挥员一次次高声：＂敬礼！＂我也挥举信号旗旗语：＂致以革命的战斗的敬礼！＂我的目光搜索着友军战舰的编号，搜索到了二弟所在的驱逐舰，在站列甲板的战士中搜索，但是，没能辨认出二弟的身影。后来二弟来信，说他看到了我，其实他就在甲板站列的队伍中。二弟说，看大哥在旗舰高高的指挥台挥举信号旗，他都跟着自豪。他说要是老爸见了，也能自豪！兵兄兵弟，做龙做虎！
　　老爸不给我们写信，老爸的话总是由老妈传达。补学高中文化课，是老爸的指示！我像研读《旗语手册》一样研读那些课本。我像战争年代老爸和他的战友们攻占敌军一个个阵地一样攻克着难题。难的是数学。实在弄不明白了，我去驻地附近的一所高中，去找数学老师请教。他们惊异，他们超乎寻常地帮助着我。知道我在他们的教研室会感到拘谨，就带我出来，在学校外的树林中坐下，给我讲解。不管是哪位老师，分手的时候总是说：＂有啥问题就再来！＂我总是军礼，并高声：＂谢谢您的指导！＂老师在课堂上跟学生讲到了我，拿我好学的精神激励孩子们努力学习。部队首长的孩子回家讲给了首长，把这事说给我，微笑，再把一种鼓励拍进我的肩。
　　装甲兵学院在部队选学员。考试。我微笑：老爸似乎老谋深算！录取名单公布，我榜上有名。
　　＂你老伙计……＂景波向我高挑大拇指。
　　＂王延良同志，你可以离岗做就学准备了。＂大队政委说。
　　＂我请求坚守岗位到最后一天！＂我说。我想说：最后一刻！
　　政委凝视我，点头：＂好！＂
　　而且，还参加了一场海战演习。隆隆炮声中，我挥举信号旗，强忍泪水。那一刻我甚至不想离开不想去什么深造。我意识到：去的是装甲兵学院，肯定是再不会回到战舰。
　　回到基地，母亲已经在部队招待所。母亲带来了父亲送我的一管黑得润润的钢笔，一摞的笔记本，一笔记本的扉页写着：
　　儿：
　　学习的敌人是自己的满足！
　　父：王景文
　　＂你爸很为你高兴，让我告诉老二要向大哥学习。＂母亲说。
　　＂姜还是老的辣！我老爸高瞻远瞩呢！＂我嬉皮笑脸地说。
　　＂那你就照老爸说的去做！＂母亲正色。
　　＂是！＂我咔地给母亲一个立正。
　　＂没正行！＂母亲忍不住笑了。
　　我深深地明白：父亲其实要说的是：今后，未来，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而他的儿子，是军人，当然他唠叨的就是：文化！文化！我知道，父亲对我和二弟的期望仅仅做兵王是不满意的。保家卫国，他要让他的子女做栋梁之才！
　　任重而道远。
　　装甲兵学院。也许因为我身材的魁梧，也许因为我嗓门的宏大，也许……，我成为学员官——副区队长，区队长是学院老师。每天出操，常常就是我带领。各班报告集合人数，缺席人数，而后，出操。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苗头很好。长势良好的根苗。红松林中，我挺拔着，迎接阳光雨露。
　　＂区队长好！＂营口老乡张立祥站宿舍门口，怀抱着报纸包裹的一些东西，油渍麻花的，当是熟食品。
　　我放下手中的书纠正：＂副区队长！＂
　　＂副区队长好！＂立祥并不进屋，摆手示意我跟他出去。
　　林子中，我俩盘膝而坐，报纸摊开，一堆熟食品，两瓶白酒！两瓶白酒！立祥将一瓶往我面前一戳：＂一人一瓶！喝出点咱军人的豪气来！＂
　　瓶和瓶撞得咣咣响。立祥的情绪很快就上来了：＂我深感骄傲啊，你我是军中骄子！部队那么些人，千军万马，你我能到这学习，咱们是军中骄子！＂打了个酒嗝：＂你，骄子中的骄子！＂挑大拇指。
　　＂咱俩还是一个起跑线。＂我说。
　　立祥摇头：＂你跑前头了，我……得撵！＂
　　＂一寸光阴一寸金，咱们就珍惜这好时光！＂我说。
　　＂那是！＂立祥又是一个酒嗝。
　　我俩胸中各燃烧着一团烈火，后来立祥顿着空酒瓶子唱起了军歌，咱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歌，我也立即跟着唱，一同亮开嗓门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阳光金丝一般泄进林间。
　　操场，全体学员列队，院长宣布：＂我们装甲兵学院，接受了一项神圣而光荣的任务：将组成方队参加天安门广场国庆阅兵式！＂
　　学员立即爆发掌声，所有的学员都张着大嘴欢笑，掌声长久地爆发。
　　方队开始组建、训练。指挥员的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方队，雏形的方队，一位位学院被喊出，淘汰。在指挥员的目光中学员们噤若寒蝉，恐惧着喊出自己的名字。
　　＂王延良！＂
　　晴天霹雳般。我呆立。
　　＂王延良！＂
　　＂到！＂我高扬出是声音带上了哭腔。
　　＂出列！＂
　　＂是！＂当时泪水就下来了。
　　指挥员继续进行着他的操练，成为了局外人的我憋屈得简直要爆炸。简直是天旋地转。走路像踩棉花，脚下无根了。
　　那天操练结束，方队指挥员走到我身边说：＂个头高了，不能参差不齐！＂
　　我强挤出几丝笑：＂只要方队好，王延良愿意做出个人牺牲！＂我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差着一个革命军人应有的气度！
　　国庆节，教室，没能参加方队的学员看实况转播。当出现我们装甲兵学院的方队，方队高呼：＂为人民服务！＂从天安门城楼前经过，教室的每一位学员都热泪盈眶任凭热泪盈眶掌声、欢呼声一片沸腾，每一间教室都一片沸腾！神圣而自豪的一刻！个人的屈辱早抛天外！
　　方队归来，我也备了一包熟食，两瓶白酒，与立祥在林间畅饮，我说：＂立祥，你也军中骄子中的骄子一回！＂
　　＂那是！＂立祥与我碰瓶，立祥豪饮。
　　而后，我们一同亮开嗓门唱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但是，后来我也瞧着方队通过天安门城楼前的录像镜头，想：说我个头高，可以做那旗手啊！方队唯一的军旗手。父亲做过军旗手，我也军旗手！倘若真如此，父亲得多高兴……
　　其实国庆节那天，坦克团，父亲看阅兵式实况转播，看到装甲兵学院的方队，咧嘴而笑：＂延良他们！＂而后就专注地找寻我的身影，终于没能找到。但是父亲认定我就在那方队之中。后来父亲跟我说：＂我看到你们装甲兵学院的方队啦！＂我笑笑，没告诉他我没能参加方队。
　　我还在装甲兵学院读书的时候，二弟延滨做为技术骨干被调入陆军坦克团，父亲曾任团长的坦克团。那时父亲已经离休。当我从装甲兵学院毕业也被安排到了这个坦克团，任三营七连三排长，而当时二弟延滨已经是一营三连二排长。之前，二弟也曾经以全团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军区培训班，学习一年。我总感觉背后有二弟瞄着我的目光，瞄着大哥铆劲。我和延滨之后，是父亲的目光。
　　我在团荣誉室，在那块总参、总政、总后颁发坦克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正规化管理先进单位＂奖牌前驻足，延滨进了来，站到我身边，望那奖牌，说：＂咱老爸挺了不起！＂
　　＂是。这奖牌——分量可不轻！＂我说。
　　老爸的味道，在坦克团的空气中。
　　团首长说，老团长在的时候，总旮旮旯旯地转悠，发现问题，一声吼，突然的，猛的，就是一声吼，吼来了负责的，再继续吼。在管理上，老团长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当你跑步到老团长面前的时候，都腿软。吼完了，老团咧嘴跟你笑。上级来人谈调动人员的事，老团长总是说：＂调谁都行，只要是重用，俺坦克团都放行！就是——别琢磨我，我不是人才，就干个坦克团长还勉强够用！＂倒是有回上级来人还真的想打团长的主意，往师部调，来征求下老团长的意见，老团长一摆手：＂别打我的主意，除非瞧着我这团长当得不够格了，把我降职使用！＂人家走了，老团长嘿嘿笑：＂要是赢调，还能不服从命令？＂坦克团对于父亲，比家还是家！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父亲哼唱着，在小小的庭院中的小小的花坛种辣椒。人家花坛种花卉，我家花坛种辣椒。不光花坛，小院旮旮旯旯全种着辣椒。辣椒青着的时候，餐桌上，父亲青辣椒蘸蘸酱，咔嚓咔嚓地嚼。那是三弟延林念大学，延芳念高中，餐桌上，父亲会夹起一辣椒放女儿碗中：＂吃个！＂延芳蘸酱一嚼，啊地大叫，连连地叫。父亲种的辣椒忒辣，问是啥品种，父亲说：＂红军椒！红军长征时吃的就这辣椒！＂辣椒红了，父亲做辣椒酱。每当来人了，在我家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得意洋洋拿出自家产的辣椒酱，说绝对是绿色食品！走时，没准还给你拿一罐。后来甚至在小院搭起了大棚，地上种辣椒，架上花盆里种辣椒。＂我这是立体农业！＂父亲说。
　　乌云密布，闷雷声声滚落，滂沱大雨没白没夜地下。父亲家的电视没白没夜地开着，锁定在辽宁电视台，半导体收音机没白没夜地开着，锁定在辽宁人民广播电台，父亲关注着汛情。＂又要抗大洪喽！＂父亲念叨。
　　电话挂到坦克团，询问部队是不是要出动参加地方抗洪，部队和父亲的脉搏简直相通，正集合呢，团首长正战前动员呢！父亲毫不客气地说：＂我是你们的老团长王景文！让你们的团长接我电话！立即！＂团长接电话，父亲说：＂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老共产党员的身份，还有，老团长的身份，老战友的身份，请求参加你们的抗洪出击！恳请！＂最后两字，声色俱厉。停课在家的延芳都被吓得一哆嗦。
　　＂我……同意！我代表坦克团全体指战员接受老团长的请求！＂团长答复。
　　回到集合的队伍前，团长宣布了老团长请求参加抗洪出击的事，要求学习老团长心系人民安危的精神，打好打胜抗洪这一仗！
　　团长、政委乘坐着吉普车接走了父亲，追赶队伍。队伍奔盘锦。
　　辽河大堤决口，汹涌的河水漫向村庄、田野。
　　那一刻，雷鸣政委松花江畔的呐喊一定响在父亲的耳畔，民主联军的共产党员们热血胸膛迎挡浮冰，掩护部队渡过江水，现在父亲高呼：＂共产党员们，还等什么？跟我上！＂率先站进激流中并做出臂挽臂的姿态，一位位共产党员跟随跃入激流之中，团长、政委跃入激流之中，我的父亲一边是团长一边是政委，团长、政委也是不放心着老团长的安全，参谋长跃入的时候，团长喝止：＂参谋长，岸上指挥！迅速堵塞决口！＂
　　填满泥土的草袋抛入，抛入迎挡激流的热血沸腾着的胸膛前。我和二弟也在那迎挡激流的人墙中，我们感受着父亲那传递而来的力量！眼前如见战火纷飞，如见人民子弟兵前赴后继！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老团长高呼：＂为人民而战！＂
　　人墙爆出：＂为人民而战！＂
　　老团长高呼：＂为人民服务！＂
　　人墙爆出：＂为人民服务！＂
　　电闪雷鸣。
　　人墙岿然。
　　决口在缩小，缩小，——被消灭！
　　父亲掏出了辣椒面，包裹辣椒面的纸因水浸而破碎，父亲小心地不让破碎的纸沫和辣椒面混在一起，父亲拈一点给团长：＂嚼点这就辣得精神！＂再给政委，给一位位，也笑嘻嘻地给他的大儿子、二儿子，那时，目光中也满是父亲的慈爱。＂知道这是什么椒吗？＂父亲扫视一位位。＂红军椒！＂父亲高声。得意洋洋地，拈一点塞自己口中咀嚼。
　　其时，我是坦克团修理连副连长。就在抗洪大堤，我接到了装甲兵指挥学院中级参谋大专班的录取通知书。
　　＂小子，又要去镀金？＂父亲说。
　　＂不，是去武装头脑！＂我说。
　　父亲点头：＂镀金是没有用的，武装了头脑才是咱军人的财富！好好学！……嘿嘿， 我就说嘛，部队是所大学校！＂
　　我扑捉着最前沿的国际军事动态，做着自己的剖析，越来越感到一种震惊、震撼：一场军事革命已经如火如荼！未来战争打的是科技是装备！录像，书籍，我研究着每一种最新的军事装备，——与我军的装备对比。心中沉甸甸。但是也有一种吃辣椒的感觉，辣并振奋着，摩拳擦掌的振奋！老爸，我在吃辣椒呢！
　　我给父亲写信：要红军椒！
　　课堂上，自学的时候，不精神了，咬一截红军椒在口中，立马就精神。
　　我得到消息：二弟的排在军区技术大比武中夺得第一！
　　二弟审视着自己的每一项工作，在小本本上写着心得。
　　如见二弟望着我笑眯眯。
　　归来，我被任命为坦克团二营六连连长，再为副营长。而此时，二弟延滨为师修理营副营长，其营区跟一座工厂般。
　　军区在内蒙古大草原举行＂前进93＂军演，坦克团百里奔袭，披星戴月。远方炮声隆隆。二营一辆坦克戛然熄火，一堆钢铁堆那了。我向营长请求留下处置，营长同意。使命在身，坦克团岂能因为一辆坦克的熄火而停留。如果是战争年代，我想，我也绝不会离开奔腾向前的铁流，向营长申请留下处置那一辆熄火的坦克。战争的年代你甚至要踏着牺牲战友的血迹甚至身体前进！再逼真的军演，也是军演，也距离着真正的战争。现在的军演，距离着现代的战争。
　　驾驶员一次次地努力启动坦克，坦克哼都不哼一声。
　　＂坦克的心脏对于坦克手应该如五指在前！什么原因熄火？＂钻进坦克的副营长发问。
　　＂副营长，我技术不精！＂驾驶员说，带着哭腔说。
　　我做驾驶员座位，尝试启动，坦克哼都不哼一声。
　　＂咱这辆拖了八辆坦克的坦克，现在得等别的坦克来拖了。＂组长说。
　　是的，在这场演习中这辆坦克咆哮着先后拖出了八两陷入泥沼中的坦克，功不可没。覆盖着积雪的草原，积雪之下，可能是泥沼，坦克压了上去，履带扬起积雪扬起黑泥，而后呼哧呼哧地喘气动弹不得。还能被牵引而出。但是，最后关头，这辆专门救助别的坦克的坦克，它瘫了。草原上冬夜的星空仿佛就挨着脑瓜顶，星星们瞧着孤立无援的这坦克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嘲笑。
　　＂我们的坦克太落后了。＂组长的声音中有悲凉。
　　是，我知道。我军现代化的里程任重道远。熄火的坦克驾驶舱就是冰窖。大草原的冬夜，铺展的是钢铁般的冷。我们的皮袄，也僵硬，在我们动作着的时候发出哗啦哗啦的摩擦声。冷意啃咬着我们的手指我们的脸颊我们的肌肤。
　　＂得出去活动，不然会冻僵的！＂我说。
　　紧咬牙关，牙齿才不相磕。
　　＂出操！＂副营长喊。
　　战士们迅即站成了排。
　　＂跑步——走！＂副营长还一二一地喊着，率领着战士踏着积雪跑步。围绕着坦克跑。我猛然想起……＂立定！＂我望着战士们微笑：＂差点忘记了，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红军椒！＂跟父亲要的辣椒面我可总是随身带的！
　　＂红军椒？＂
　　＂对！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的辣椒！红军椒！＂我高声。
　　我把一捏一捏的辣椒面放战士们张开的掌心，战士们再金贵地一点一点地往口中抿：辣并温暖着！父亲的辣椒面，就是拌凉白菜，一般人吃都辣得抗不了，现在就辣椒面，简直就在你体内点燃了一堆火！
　　＂咱们唱歌！＂我引唱：＂向前！向前！向前！——＂
　　唱军歌，唱一首首军歌，宛如我们就是千军万马的队伍奔腾向前！
　　报话机已经因为和部队距离遥远，无法实现通话。黎明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坦克的轰鸣：救援的坦克找来了！
　　由副营长而营长，而副团长。而二弟延滨与我同时也副团职：师装备部副部长。我心中暗笑：二弟跟得紧呢！也陡起灵感：嗯，资源呢！
　　我出现在二弟那，我的突然出现甚至令二弟显出几分拘谨：＂哥，啥事？＂
　　＂你是我兄弟，亲兄弟，非得有事才来见你吗？＂
　　二弟憨憨一笑。
　　＂看看你库房，看看你这管理科科长工作干得咋样？有没破绽。＂
　　二弟再憨憨一笑：＂请领导多批评。＂
　　当然是有目的而来。＂军区以劣胜优三两招大比武，哥动脑筋呢！＂库房，我说。
　　＂我就知道不是仅来看我那么简单！＂二弟憨憨笑。
　　＂哥念了那么多书，不能白念，哪能不拿出点前端思维呢！＂
　　＂那是。如果搞的是项目能立项，即使这没有的设备，也可以专题采购。＂
　　我点头。
　　我组建了公关小组，就在坦克驾驶舱开会，我说：＂战争年代，咱们部队没少利用坦克的死角炸毁敌坦克。到了现在这年代，这弊端还是这弊端！现在，咱们就让咱们的坦克实现全视野！给咱们的坦克安上电子眼！就在这坦克里攻关！不拿下这课题就别离开这坦克！＂
　　所需的，那真是要啥有啥，二弟那头全力保障。
　　夏日的毒日头烘烤着营盘，坦克开到了林荫下。但是，钻出坦克的时候，汗衫、背心一拧，汗水哗哗的。人呆在驾驶舱简直就是蒸汗，脸上一道一道的，不时得揩抹下眼睛。智慧也一道一道的，从驾驶舱中穿越而出。
　　一辆全视野的坦克终于——出现在坦克团！
　　驾驶员开着坦克直嚷：＂真眼亮！眼亮！＂四围尽在驾驶员眼前。
　　＂开到师部去，向师领导报喜！＂团长说。
　　我驾驶着坦克奔师部，我对攻关小组说：＂敢想很重要！想到了问题就能解决问题！咱们还有新课题！咱们要向师领导请战！搞新课题！＂
　　师长甚至亲自驾驶坦克在师部大院跑了一圈。
　　我适时请战：再搞防空预警自动发射系统！给坦克装上千里眼，给坦克装上大脑！在及时发现敌机之后锁定目标根据敌机之航速确定发射时间。
　　＂搞！攻下这课题意义重大：岂止坦克，咱们的战机，咱们的战舰，咱们的炮兵，都适用！＂师长说。
　　依然还在坦克驾驶舱攻关。那热度，激发斗志激发灵感与智慧。拧着衣衫中的汗水，哗哗的，其实很有那么一种快感的，如同春光中的农民挥洒种子的感觉。
　　模型，在眼中如同婴儿一般招人喜爱。
　　山地，＂敌机＂在雷达荧屏出现，锁定，启动自动发射系统，替代火炮的两挺机枪并列发射，击中目标！模型飞机被击成了碎片散落，机枪才停止射击。攻关小组欢呼：防控预警自动发射系统模型试验成功！
　　我咧着大嘴笑，叨咕：＂应该调我去搞军工！＂心中叨咕：又拿下一＂敌阵地＂！
　　坦克团斩获军区两个科技成果一等奖。
　　师政委电话：国防大学作战指挥专业师团职研究生班在军内招生。
　　＂那我得比量！＂我说。
　　＂那是前沿！师领导同意、支持你报考！＂师政委说。
　　金榜题名。
　　叩开办公室的门，导师汪同连连让坐，咕嘟嘟，咕嘟嘟，倒两杯威士忌：＂你在基层干了多年，我很喜欢听你讲基层的事，讲你在基层的感受。你得明白：现在你也是在前沿呢！＂导师举杯：＂洋人喝不惯咱们的烈酒，就好比先前在战场上不适应咱们中国军人的前赴后继无畏而前！不过，咱们还是要尝尝洋酒的味道。＂
　　弟子一笑，说：＂咱们的烈酒和洋酒，就好比少林与武当，武当琢磨着少林，可能就不是少林胜于少林了！＂
　　导师点头。与弟子碰杯。
　　弟子：＂人家在搞军事革命！在搞另一种层面的军事！已经告别热兵器的初级阶段！＂
　　导师：＂没错。革命不是我们的专有名词！＂
　　弟子：＂所以，洋酒还真得喝喝。可就着咱们的红军椒喝！＂弟子衣兜中掏出两枚红辣椒，一枚递导师。
　　＂我喜欢被你老爸的红军椒辣一辣！＂导师咔嚓咬了一截，口中咀嚼。
　　弟子也咬一截，口中咀嚼。＂导师，我要写的论文题目是：《新军事革命与作战指挥观念研究》。＂弟子说，流露出那么一丝羞赧。
　　＂大题目！好题目！有气度！能写出这文章，你就没白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这是前沿！写好这文章，你就是打了一场胜仗！＂导师拍案。
　　＂导师过奖。＂
　　＂不！就是大胜仗！我们的敌人往往是我们自己！你这文章就应该是向惰性宣战向麻痹宣战的檄文！我全力支持你！＂
　　四目相望。
　　导师花白的头发，是雪压青松青松依然——蓬勃。
　　＂在这，你是我的战士，我命令你：拿下这块高地！＂导师语调凌厉。
　　＂是！＂弟子猛然站起——应命。
　　喝洋酒，吃红军椒，弟子与导师无数次切磋那论文。望导师埋头审读并批注，弟子深深地感动着。
　　＂导师，这论文也署上您的名吧，您在前。＂
　　导师一怔，随即撇嘴：＂我是将军，我让你端了个碉堡你端了，能说那碉堡就是我端的啦？＂继续——审读。
　　将军风范。耸立高山之巅的青松！
　　嚼红军椒，攻占高地。
　　我在论文中提出：＂在未来战场上，信息斗争将异常激烈，以往主要适用于有形力量的指挥观念面临新的挑战；在未来战场上，多军兵种将在全维战场展开综合较量，以往主要适合于陆战的作战指挥观念面临新的挑战；在未来的战场上，技术因素对战争胜利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大，以往习惯于依靠谋略制胜的作战指挥观念面临新的挑战；在未来战场上，作战情况瞬息万变，以往我军过分强调集中指挥的作战指挥观念面临新的挑战……＂
　　导师在弟子面前踱步审读，在弟子面前站定，扬声道：＂警钟轰鸣！＂
　　论文被总参评为全军优秀论文。
　　左二为王艳良团长
　　国防大学研究生毕业，回到军营的我，出任机械化步兵团团长。而二弟延滨，随即被任命为师装备部部长，也正团职。两年后，我调任摩托化步兵团团长。而二弟延滨，出任机械化步兵团团团长。
　　＂战场上喊破了嗓子，不如一比划！＂我说。我将海军中的旗语转化成手语，并加以改进，在部队参加军演中使用。
　　军演，军区首长饶有兴致地看，肯定：＂这种发明这种创造在咱部队搞得越多越好！＂
　　我的《浅谈联合部队应急作战行动中对基本作战群的指挥与控制》文章在＂陆空联合部队边境应急作战行动理论研讨会＂获二等奖，《信息化条件下提高摩托化步兵团指挥训练质量应把握的两个问题》论文在＂全军一体化联合作战指挥理论研讨会＂被评为优秀论文一等奖。
　　军委首长检阅二弟延滨的团。坦克急速前进，延滨操纵机枪射击钢靶。军委首长离开检阅台，前往看靶：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射手是哪位？＂军委首长问。
　　＂是团长王延滨！＂军区首长自豪地答，将团长拉至军委首长前。
　　军委首长的暖手握住团长的手，点头，高声：＂指挥员一身好功夫，才能带出过硬的队伍！好样的！＂
　　团部前的花坛，是我种的红辣椒，父亲那要来的种子。
　　师长来团，食堂就餐，我拿出了父亲给的辣椒酱：＂师长，这可是品牌辣椒酱：红军椒制成！＂
　　＂红军椒？＂
　　我讲述父亲种植辣椒并命名红军椒的事。
　　后来师长视察部队农场，晚餐，餐桌摆上农场酿制的烧酒，师长说：＂咱这农场的散白酒应该做成品牌，就叫红军烧！＂
　　王艳斌团长
　　延滨出任机械化步兵团团长，走进大哥曾任团长的部队。
　　美军参观访问团莅临，全团一展身手，美四星上将拇指高挑。
　　驻华四十七国武官访问，中国军人风采赢得一片赞声。
　　一位营长被提升，其营长岗位斟酌人选。作训股长被召到团长、政委面前。政委宣布了团决定：由其继任。
　　股长意外：＂我没跟谁说过要当营长啊！咋？一下子就营长？＂
　　政委望团长笑。
　　团长：＂咋跟我老爸似的？我老爸总跟首长叨咕：‘可别研究我，我就当团长的料！’你觉得你就是当股长的料？＂
　　＂我合计……得有多少人惦记这营长的职位啊！＂连长嗫嚅。
　　＂你是说跑官吗？在我和政委这跑官好使吗？立即走马上任！营长！＂团长拍案。
　　＂不辱使命！＂股长咔地立正。
　　父亲因患癌症住进沈阳陆军总院。最后关头，我和延滨站在病床前。三弟延林、小妹延芳站在病床前。
　　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他的子女，看他的老伴，父亲忽然微笑了，手艰难地举起，竖起三指。
　　＂爸，你要说啥？＂一直守候在病床前的小妹延芳问。
　　我热泪盈眶，说：＂爸，你是说咱们父子两代三个团长！＂
　　父亲点头，放下了手，缓缓地，永远地，合上了眼睛。满面欣慰。
　　我的内心中承载着深深的悲伤深深的怀念沉甸甸的神圣，沉甸甸的神圣令我伟岸、挺拔，伟岸挺拔地面对我的团，我知道我将如父亲爱坦克团那般爱着我的团，甚至，我觉得父亲的目光也在我的团踅摸来踅摸去，替我打扫着一切瑕疵。父亲与我同在！
　　露水打得湿润润的秋晨，妻子孙艳华和女儿王圣慧来到军营，站在我的面前，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湿润润的气息。妻子拿出拿《解放军报》包裹的一大包，说：＂妈在收拾爸遗物的时候，看到了这包辣椒种子，说爸曾经念叨是给你预备的。＂妻的话音也带着湿润润的气息。父亲住院期间，父亲过世后，妻和女儿住我的母亲家，陪伴、照顾着我的母亲。
　　＂奶奶怕耽误今年种，让我和妈赶紧给爸送来。我说妈一个人来送就行了，奶奶说，要紧的东西，两个人送！她说她都想来！都想亲自将这种子送来！＂女儿说，晶莹在眼中闪烁。
　　我捧着拿报纸包着的辣椒种子，如见遍野的红辣椒。有天籁般的乐声，流溢。缓缓打开，金黄金黄的种子，上好的辣椒种子，红军椒的种子！我要让这种子在军营结下累累果实！
　　走在军营，猛然仿佛听到一声吼：＂嗨！＂我激灵下驻足，寻发出那一声的身影，新入伍的士兵正在操练，军营中的身影，都在正常，其实没有那一声吼，其实那是我幻觉中的一声吼，其实那是父亲仅对我发出的一声吼！坦克团，老团长发出那一声吼：＂嗨！＂就是在营区发现了＂敌情＂，瞧见了不满意的地方。等你到了他跟前，就跟你吼。……热泪奔涌。英魂依然在兵营！
　　我的叔叔家，我的姑姑家，我的姨家，舅舅家，父亲子女的后一辈，不断地有年轻人戎装加身。二弟延滨和妻子张波，送子参军，他们的儿子王国尊已经成为一名年轻军官。军人之家，无尚荣光！能令热血军人为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战，而奋勇，而抛头颅洒热血，此为兵家之最高境界！
　　2013年4月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