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胜记忆里的活期存折原创

　　生产队有54户人家，54户人家有36只奶羊和18只绵羊。当然不会是一家一只。
　　绵羊像一笔定期存款，逢年过节，大人们牵它上集上市卖给城里人，让他们用香皂洗净的手包羊肉饺子，用牙刷刷净的嘴巴喝羊肉汤，自个则把几张大团结和几个＂拖拉机手＂揣进用麻绳紧束的棉袄里，回来好安排过年。
　　与绵羊相比，奶山羊更像一份活期存折。见天挤下来一些奶来，或一斤零几，或二斤朝上，因羊而异，用小陶罐柃到西，检验——过秤——倒进老歪家的大铁桶里，再由老歪用自行车驮到县城。至于羊奶变成了奶粉还是大白兔奶糖谁也讲不清楚，只晓得羊奶能换钱，钱能买盐买铅笔买小楷本。
　　为啥养猪的少？人有时还要吃糠吃野菜，猪就更没啥吃了，还是养羊合算，羊只吃草。放羊成了我们那个年龄的主要任务。
　　清明的东沟，春草鲜嫩，树木吐绿，是放羊的最佳去处。伙伴们把羊牵到沟口，铁链往羊腰里一盘，任它在沟上沟下自由地吃草。编个杨柳圈朝头上一戴，捡根枯树枝当步枪，嘴巴里发出叭叭叭、嘟嘟嘟的枪声，攻山头的游戏玩得如醉如痴。每逢这时杰总是司令官——他有枝能打火石的铁壳手枪，跟电影上的真枪一摸一样，他有弹弓有玻璃球有车床里旋出来的光溜溜的陀螺。老闷、狗旦、金锁、石头几个，都成了杰的跟屁虫，杰说咋玩就咋玩。我不！总是懒洋洋的。杰说让我当参谋长，要不是看在他有连环画的份上，这个参谋长我也不想干。
　　杰的连环画有好多本：《雷锋》、《鸡毛信》、《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应有尽有，都是他那队长爹去大寨参观捎给他的。我心里明白：杰让我看画书让我当参谋长的目的只有一个——想骑俺家的那只大奶羊。
　　杰放的是两只绵羊，都肥肥实实的，羊屁股上吊着大尾巴，跑也跑不快，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大卸八块，由他的队长爹一块一块地送到村长家支书家和公社的官官们家里。俺爹的大奶羊简直就是一匹出色的骏马，腿长脖子长犄角高而弯弯，通体雪白，透着一股精神，最重要的是一天能挤三斤奶！这在俺队的山羊里还是拔着头梢哩。娘待它比待俺还亲，见天都嘱咐我把羊赶到草多的地方让羊吃饱。娘说：羊有两个肚子，左边的坑是草肚子，右边的坑是水肚子，两边的坑都鼓起来才证明大奶羊吃饱了喝足了，才能多下奶，俺才有钱买煤油点灯买糖果解馋。
　　俺听毛主席的话，也听娘的话，可杰不听俺娘的话，他说：＂你娘又不是俺娘。＂抓住大奶羊的项圈就骑了上去。杰的双腿夹着羊肚子，驾驾驾的叫着，宛如一位骠骑大将军般地威武。杰在享受着俺的大奶羊，我在看着杰的连环画。我把一本《鸡毛信》从头翻到尾，杰还不肯从大奶羊身上下来。大奶羊不耐烦啦！走到沟边，前蹄蹬起后腿直立把杰摔了下来。杰从沟沿滚到沟底（其实只有丈把高），浑身是土，头上也流了血。
　　天黑了，桌上的煤油灯跳着豆大的火苗，我和娘，还有奶奶，围着锅头，一人端一碗红薯饭大口大口地吃着。杰的母亲扯着杰怒气冲冲地闯进门来：＂毛旦他娘，你家大奶羊把俺杰抵到沟底不吭不哈就算啦？看看这头上的上，要得了脑震荡可咋办？还装作没事人一样，明天给俺杰瞧大夫去！＂
　　娘天塌了似地连夜去社办厂叫俺爹回来，爹和娘商量了半夜，第二天把大奶羊牵到集市上贱卖，给杰做了这样那样的检查——其实只是擦破了点皮，屁事没有。俺家的一张活期存折就这样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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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刘永胜，笔名柳咏，河南孟津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医药卫生报社资深记者，医药卫生报洛阳新闻主编。 从事新闻宣传工作20多年，新闻采编成果获奖80余篇次，百余篇新闻作品被收入《改革与建设》《辉煌七十年》《战＂疫＂》等十多部大型新闻合集，曾担任电影《生死拯救》剧本统筹、现代文学艺术研究会研究员等，连续多年被评为新闻宣传先进工作者。著有长篇小说《泪比血红》、《曲蜷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