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利国合欢树上的手印（军营故事）

　　许跃进正在连队参加大练兵，通讯员在训练场上找到他说：＂跃进，指导员找你有事。＂
　　许跃进悄悄地问通讯员：＂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去了就知道。＂
　　许跃进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跃进心里合计着：＂我参军快三年了，只是今年初入党时指导员找我谈过一次话，现在还记忆犹新，比平时见到的指导员要严肃得多，搞的我十分紧张。＂回忆入党半年来自己的表现，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呀。
　　他边走边思考，很快到了连部。
　　＂报告！＂
　　＂进来＂。
　　指导员仔细问了许跃进家里的情况，把一封写有＂父病重速回＂电报交给他。
　　指导员紧接着说：＂目前训练任务很重，你又是班长，连队训练教员，可你父亲病重是个大事，给你半个月假回去看看，到司务长那里借点路费，从明天开始算假。＂
　　当着指导员的面，许跃进不好意思哭出声来。离开父母三年了，每次信中只是报喜不报忧，说明父亲病重的厉害，否则不会这么急发电报给他。
　　当天晚上，许跃进踏上了回家的旅程，要是平时探家心中肯定很高兴，但今天高兴不起来。感到时间过得太慢，火车的速度太慢，恨不得立刻马上见到父亲。
　　不知不觉已进入梦乡，广播喇叭把他惊醒，北京西站马上到了。首都北京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地方，今天终于来了。
　　下车后，忙着到售票处改签回鄂西北十堰的票。各个售票窗口排着长龙，都在焦急的等待。等他排到窗口时，售票员说：没票了，站票也没有！他机灵一动，买最近时间到襄樊票，实在不行到郑州的也行。如果在北京等一定会急疯的。售票员看看他，看哪眼神是向他发难的，也许看到他是一名军人，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他耐心地解释，顺利地买到了到襄樊的火车票。
　　许跃进是第四天到家的。
　　父亲在病床上躺着，母亲正一勺一勺地给父亲喂糖水。许跃进马上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父亲直摆手让把他扶起来。
　　＂请医生看了没有？＂许跃进焦急地问。
　　母亲说：赤脚医生看过，但作用不大。我们还请了算命先生，倒是出了一个好办法，保证能治好你爹的病。
　　＂什么好办法？＂
　　＂就是给你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一是叫你爹高兴心情就舒畅，可以减轻病魔的折磨。二是敲锣打鼓驱散病魔。所以才发电报叫你回来。＂
　　听到母亲说到这里，许跃进不好反驳，即使说了也是没有用的。
　　母亲紧接着说：＂这几天我们四处托人给你找女朋友。＂
　　他和母亲正说着，两个婶娘来了，先问了一下部队情况，紧接着又谈起结婚的事宜，并举了几个事例来证明算命先生说得对。他当然不会信迷信，况且是一名军人，结婚的大事必须向组织报告，但他不想给家人探讨此事，也说不明白，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理解家的好意，如果说多了，一定会落下不孝之名。
　　午饭后，他借了一辆拉煤的板车，铺上稻草被子，把父亲送到公社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因父亲的病拖的时间太长，身体比较虚弱，还是送到县医院吧！这可把许跃进为难了，如何送？采用什么办法送？到县城五十多公里，背去肯定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下午还有一趟班车，具体时间不确定。况且这趟车人特别多，有时来了因车上挤满了人也不会停。
　　到县医院天色已经很晚了，等一切手续办完已经10点多。这时，许跃进才想起自己和母亲还没有吃晚饭，母亲说：＂我不饿你去吃吧。＂＂那我先去吃回来给你带一点。＂他说了一句，刚要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位三年没有见到、也急朌想见的一位姑娘，她叫苑丽华。
　　他十分震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你回来了，但又不好意思去你家看你，看到你用推车拉你父亲到医院，我想上去帮你，可又没有这个胆量，只好跟随你后面。＂
　　＂走，我们一起吃饭去＂。
　　俩人边吃边聊。这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给母亲带饭的事忘到了脑后。等他匆匆忙忙回到医院，父亲已近熟睡，母亲趴在床边上也睡着了。母亲太劳累了，他没有惊动老人家。又跑到楼下，在夜色中，他牵着苑丽华的手漫步在堵河两岸。但他们没有心思欣赏堵河风光，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似乎世界只有他们俩人存在，一切疲劳和困倦都抛在九霄云外。
　　苑丽华比许跃进小两岁，原本他们不是一个队，属于是相邻的两个生产队，互不相识。1970年，苑丽华所在的生产队要驻扎部队，根据上级要求，为确保部队安全稳定，本队地主富农一律搬迁到外地。她家地主成分，就被安排到了许跃进所在的生产队。这一年，许跃进上六年级，苑丽华上四年级，同在一个学校上学。有一次，苑丽华在学校被人欺负，还是许跃进主动为她打抱不平。一年后，许跃进上初中，就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但苑丽华遇到什么麻烦事，仍然喜欢找许跃进帮忙。其实，苑丽华因成分问题有些苦恼，除上学外很少出门。家里干活人较多，凡是年底生产队结帐时，他们家都是余粮户。四个哥哥对这个妹妹十分关心，父母也十分偏爱唯一的女儿，仅衣服就有一大箱子。同村的女孩子都很羡慕她，但又很少接近她，唯一来往的只有许跃进，但都是偷偷摸摸，生怕别人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许跃进上了高中。16岁的花季年华，就像一株春笋刚破土，一叶扁舟初杨帆，不知不觉中有几分成熟的气质，充满着青春的朝气活力。学校离家比较远，两个多月都没见面，不知怎么，心中萌发想见苑丽华的想法。
　　那个星期六，放学比较早，许跃进飞快地往家走，半道上，他遇到本队王师傅开的拖拉机，正好顺路一起回家。离家一公里处，他叫王师傅停车，说有事要办。估摸着初中学校还没有放学，就坐在苑丽华放学回家必经之路得一块石凳上，等待她的出现。
　　半个小时后，他看到苑丽华走在放学的路上，许跃进心跳在加速，这是平时没有的感觉。他恨不得以飞快的速度上前去迎接，可都被自己制止了，因为是公路沿线上上下下的人比较多，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此时苑丽华也看到了许跃进，似乎也在加快步伐，俩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一起。
　　＂许哥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放学呀。＂
　　＂我不信。＂
　　＂骗你是小狗。＂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快到家时，许跃进提议晚上在合欢树下见面，苑丽华愉快地答应了。
　　他们村庄的河堤上，生长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把一个五十多户的村庄紧紧包裹着，穿过竹林才能看到村庄。这里是小孩儿喜欢玩耍的地方。竹林中间长了一棵约水桶粗的合欢树，因为树周围经常有人乘凉踩踏，周边寸草不生，厚厚的竹叶树叶覆盖整个地面。夜深人静时他们坐在树林下，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们的声音不能被别人发现，也包括自己的家人，好在竹林里鸟飞来飞去，有的还叫唤不停。
　　远处，传来丽华母亲的喊声，他们才觉得该回去睡觉啦，并约定下个星期六晚上老地方见。后来，按照约定谁也没有失约。
　　一年后，他们在合欢树的见证下确定了恋爱关系，许跃进在合欢树上按下右手，苑丽按下左手，两人的小指紧扣，用石头画上了手印，又用削铅笔的小刀刻了出来，远距离看就像一颗红心印。大功告成后，苑丽华情不自禁地扑在许跃进怀里，俩人紧紧地拥抱着，半天说不出话，似乎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不得不佩服他们选择的恋爱方式，都是那么有情调。因为合欢树象征夫妻恩爱，婚姻美满幸福，也象征恋人之间忠贞不渝。合欢树叶在早晨舒展，夜间闭合，仿佛彼此相拥。自从他们的手印刻在合欢树上，苑丽华时不时的独自欣赏一番。她还写了一个顺口溜＂合欢树上两手印，小指紧扣不分离，许哥苑妹情谊重，白头偕老伴终身＂。许跃进也写下＂合欢树下站苑妹，仰望手印心激动，哥哥理解你的情，明年一定来娶你＂。当兵之后，也写过＂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人陪，盼望早相见，无酒也能醉＂。
　　在这期间，有几个媒人找到许跃进的父母给他提亲，父母满是高兴，但他始终不同意，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定下终身。因为年龄还小，父母也不能操之过急，但他的心思又不能告诉父母，一旦父母知道自己找地主的女儿，家里就会发生地震。
　　随着年龄的增长，苑丽华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也有上门说媒的，不是成分不好的大龄青年，就是身体有些残疾的人，因为贫下中农的青年根本不可能娶她，但无论条件如何，她都一一拒绝。
　　苑丽华初中毕业那一年，母亲因病去世，操持家务的重担就落在了她身上。一天早晨，看到水缸里没有水，从来没有挑过水的她要去挑水，临出门时她照照镜子，哭肿的眼睛还没有消退，腮帮子炎症鼓的老高，这怎么能出去？别人一定会笑语的。怎么办？不能不用水吧！她把围在脖子上的纱巾取下来围在脸上，再戴上草帽，这样别人肯定看不出来。这种打扮虽然很奇特，但她觉得可以遮丑遮太阳，从此以后，每次出门她都会这样地打扮自己。
　　这一年，省地质工作队三十多人住在村里，分配到各家居住，吃饭有统一食堂。人员有二十几岁到五十多岁不等，主要工作是在山上探矿。有几位年轻人问房东：戴纱巾那个姑娘是谁家的？脸蛋儿看不清楚，但她的腰条，走路的姿势，飘逸的披肩发很有韵味。＂哦，你们说的是苑家的女儿吧？我们也很少见面，因成分不好很少出来。＂
　　一天早晨，地质队炊事员去挑水，正好遇到苑丽华也去挑水，因为风刮得特别大，把她的帽子纱巾刮掉了，看清了纱巾女的脸蛋，清秀的五官，阿罗多姿的身材，长得太漂亮了，简直是仙女一般。吃早饭的时候，炊事员绘声绘色地讲给大伙儿听，有大饱眼福之感，还说了很多离谱的语言，好像他是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一样，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而且越说越神，勾起了很多年轻人的好奇心，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姑娘到底什么模样。这些话也传到了苑丽华耳朵里，她觉得好笑，但也有一种满足感，你们不是想看到我吗？我就不让你看，这几天一直没有出门。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有两位年轻人走到苑丽华家，说口渴了找点儿水喝，她父亲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苑丽华没有出来，两位年轻人很失望地离开了，有的还躲在远处观望。从此以后，她出家门都佩戴纱巾草帽。
　　许跃进高中毕业后报名参军，其实苑丽华不想让他走，希望他能在当地安排一个工作，发自内心舍不得他离开家乡，心中另有盘算，当兵三年变化有多大呀？人也会变，心也会变。可许跃进不乐意在农村待一辈子，出去闯一闯也许有更好的机会。他反复说着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合欢树上有咱们的手印，可以见证我们的爱情。＂
　　参军临走的那天晚上，他们又到合欢树下见面，苑丽华兜里揣了四个鸡蛋和一双鞋垫，她把鸡蛋一个一个地剥开喂到许跃进的嘴里，许跃进又把鸡蛋喂到苑丽华的嘴里，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但声音都放的很低很低，担心别人听到。那双鞋垫不是普通的鞋垫，上面绣了两只手印，也就是合欢树上手印的翻版。白天她没有时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绣。她一再强调可别忘了给她写信。
　　＂放心吧！我会的。但信不能直接给你写，经过再三考虑，我的表哥住在公社附近，收到信后一定会转给你。＂
　　＂那他会把事情捅出去吗？＂
　　＂你放心吧不会的。＂
　　到部队后，他们书信往来，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谁也没有发现他们在谈恋爱。部队领导问许跃进有对象吗？许跃进不敢说有，如果部队领导知道他找了一个地主的女儿，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发展。
　　这次父亲病重，家人亲戚四处替他物色对象，苑丽华有些着急了，但又不能告诉家人，心里十分痛苦，她盼望许跃进早日回来，当初他们的诺言还算数吗？合欢树上的手印还起作用吗？
　　在县城的马路上，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发白。许跃进把苑丽华送到县城汽车站后，迅速回到医院照顾父亲。母亲问他昨晚到哪里去了？他说去了朋友家。
　　医生上班后，他找到了主治医生，询问父亲情况，医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很快就会痊愈。
　　父亲的气色明显好转，三年了父亲显得十分苍老，他十分自责不能在父母身边敬孝。
　　父亲问他请了几天假，千万不要耽误工作。由于家里事情较多，他让母亲回去，医院有他一人就可以了。
　　晚饭前，苑丽华又从老家来到医院，在病床前她忙前忙后，父亲觉得很诧异，为什么这个姑娘也来啦？天呐！难道儿子喜欢上她了？这不可能，儿子知道她家是地主成分，当了几年兵还不知道划清界限，也许是姑娘有这个意思？不行，必须要阻止事态的发展，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儿子的前途。老人几次想提醒姑娘太晚了该回去了，但都被许跃进制止，说道：＂爹，你先休息，我们出去吃点儿饭。＂
　　苑丽华说：＂也许我今天不该来，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伯母回去后，我就知道你一人在医院很不方便。＂
　　由于对父亲放心不下，一个小时后，他们又回到了医院病房里，时不时地出去走走。
　　父亲很快出院回家，许跃进的假期也到了。回部队后，正赶上全师军事大比武，他积极报名参加射击，长跑，投弹，游泳400m障碍五项全能。这是力量，速度，毅力，耐力和运动技能相结合的综合性比赛。不负众望，他获得全师第一名的好成绩，并被师推荐参加集团军军事比赛。年底，许跃进被提拔为排长，这对一个农村的孩子，简直是喜从天降。全村人都夸他有出息，尤其是许跃进的父母十分高兴，认为儿子熬出头了。苑丽华更不用说，激动的几夜没有睡好觉。
　　自许跃进提干后，苑丽华心事重重，她不知道许跃进的思想是不是有了变化。一个军官和成分不好的人谈恋爱，组织上允许吗？不能因为她而影响他的前途。如果许跃进提出分手，她一定要成全他。从他的来信中，并没有看出丝毫的变化，但人心难测，多么希望他的思想没有变化，对她的爱忠贞不渝。
　　许跃进白天忙碌带兵，晚上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尤其是个人终身大事，要慎重处理。其他干部多数选择在城里找对象，唯独他谈的女朋友是农村的，而且成分还不好，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不能有半点马虎。可是他们相处那么多年，彼此感情比较牢固，假如他没有提干，也许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如果真正提出分手，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如果处理不好，闹到部队来，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当代陈世美。这方面是有深刻教训的，有的受处分，有的被撤职处理复员。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影响会很大。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更不能有这种想法。＂他自问自己怎么啦？怎么能冒出这种思想？唯一的办法是给组织上讲清楚，让组织理解他的心情。
　　1980年，他回家探亲，一家人围在火炉旁，讨论他的婚姻问题。父亲母亲一再强调，在处理个人问题上，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苑丽华是个好姑娘，各方面都挺好，就是成分有点儿问题。
　　他极力做工作，父母看拗不过他，才勉强同意。许跃进趁热打铁，公开与苑丽华的恋爱关系，从此俩人关系从地下转到了地面，从暗处转到明处，从偷偷摸摸转到光明正大。周围的人，有的感到惊讶，有的觉得不可理解，也有说许跃进有眼光，找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地主的＂帽子＂被摘掉，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苑丽华马上写信告诉许跃进，并诉说自懂事起所受的煎熬，这是自己思想获得第一次大解放，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
　　自从地主帽子摘了后，家里来了不少人为她提亲，都被她拒绝，有的开出的条件十分诱惑。县里某局副局长听他们讲苑丽华漂亮，托人给他儿子说媒，小伙子在县城上班，长得也很帅。如果同意还可以给苑丽华安排正式工作，苑丽华父亲很看中这门亲事，这是多少农村女孩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苑丽华也曾动过心，只要同意这门婚事，就可以一步登天！他和许跃进只是订婚，都有权利解除关系，但仔细想想，为什么这些人早不来提亲晚不来提亲，恰恰是头上一顶帽子被摘掉后？而许跃进大哥顶住世俗压力选择她，她有什么理由毁约。许大哥各方面都很优秀，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她才真正的放心。
　　1983年，他们在部队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礼上，官兵们对新娘子赞不绝口，直夸许连长有眼光，找了一位贤惠漂亮的媳妇。
　　三个月后，许跃进送妻子回老家，大家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夸许跃进有远见，而且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
　　晚上，他们又到合欢树下，重温过去的甜蜜的情景。听说这个竹林马上进行改造，不知道这棵合见证他们爱情的合欢树能否保留，如果保留不下来，他们可以建议把合欢树上的手印送给他们留作纪念，将来传给他们的孩子。
　　妻子问丈夫：＂将来有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许跃进说：＂各自起个名字写在手掌心上，考验一下我们是否想到一起？＂
　　他们不假思索地都写了＂许愿＂二字。平时也没有探讨此事，没想到他们的选择高度一致，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儿子许愿出生。
　　后来，苑丽华带着儿子随军到部队，并且分配了工作，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
　　2021.7.1十堰
　　☆作者简介：师利国，1957年出生，1976年入伍，1993年转业回湖北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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