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成立典礼合影 在座位上一坐下的时候,婉容的目光寻找了一下齐继忠。齐继忠等侍卫一进来就分布在这一节车厢的两端,冷峻着脸。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令他们能够威风地冷峻。望了下齐继忠,齐继忠的眼神闪烁了下,继续在那冷峻。婉容收回了目光,抱住了丈夫的胳臂,抱得还很紧呢。 他知道她的目光不时地在飘向齐继忠,他知道。他也知道齐继忠的目光在回避着这一处,齐继忠的目光凌厉地巡视着各处,但就是回避着这一处。我将不再需要这个人了,我将把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创建一个新天地的宏大事业。和这一个人的事情,如果被洞悉,被日本人洞悉,将是我的丑闻。不比先前,我的身边是如此险恶。日本人居心叵测,而我的一些同胞,揪着我衣襟正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我须处处小心,保持头脑冷静,不是替他们做主,是替我自己的命运做主。我已经做得够好。这一个女人,这个此时此刻抱着我胳膊还抱得紧紧的女人,也喜欢着那个白皙而强壮的男人,喜欢在那个男人的胯下快乐地呻吟幸福得死去活来,就应该得到惩罚得到最冷酷的惩罚。但是,我冷静着。我没有自己的皇宫我必须冷静着。一切都被透明着,甚至周围险象环生,我岂能自己丑陋着自己。可恶的女人,你会得到报应的!还有,齐继忠,你的日子也快到头了!你以为日本人也是你的主子,可是在日本人那里你的砝码岂能与我相比?哼哼,我会以最冠冕堂皇的口实把你从我的身边支开。对了,未来的满州国需要创建自己的军队,是很需要军事人才的,就叫你这个混蛋到小日本那学习军事吧。日本人都无法回绝的口实。哼哼,敢于蔑视我的混蛋,都要付出代价的。在这块土地我将重建我的威严。现在,列车碾压着这块土地北去,前往目的地。 前边土肥原贤二一班人的车厢突然传来哄然的笑声,叫人体会到那边是兴高采烈的氛围,可不像这边,阴沉沉。日本人是有理由高兴的,因为,屈服的是我。溥仪就想到了逃出天津时蜷缩在汽车后备箱的屈辱,还有,在营口下船时乘坐的马车。要依靠的日本人,却让我如此地屈辱!搞不清楚要依靠的这力量到底是强大还是弱小。可是还有别的选择及得上这个选择吗?何况,这也是卧薪尝胆。甚至,都谈不上卧薪尝胆。很快,我就将以一个国家的元首的身份亮相!大权即将在握。亿万臣民将向我欢呼!当我成了气候的时候日本人又怎么能够为难得了我呢?……就是现在,日本人不是还得保护着我嘛。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得保护我!他们需要对这一块土地的人民有一个交代,对全世界的舆论有一个交代,我也是在帮他们的忙!……隐约中,溥仪仿佛听到这块土地的欢呼之声:……万岁!……万岁!……万岁!溥仪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可是,咣当,车厢与车厢连接处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列车在急刹车,溥仪向前边的座位栽去,腿跪在了地上,前边的座位是没有人的,他一下子趴在了那座位上。而婉容,抱着他胳膊的婉容,则软绵绵地坐到了地上。列车森人地嘶叫着,一点一点地慢下来。齐继忠是拽住了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把手才站稳的,列车还没有完全停稳他就奔了过来他看到了婉容仰起的面容他向她伸出手去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溥仪望向他的目光冰冷的目光他一激灵伸出的手就改变了方向隔着婉容他把溥仪搀回了座位,溥仪正了正要掉下的眼镜咆哮:"怎么一回事?" "我马上去探!"齐继忠一个立正目光偷落在婉容的身上婉容仍旧坐在地上她的目光充满哀怜他立即摆脱这目光快步向前边的车厢奔去。 婉容望着他的背影。 前边日本人的车厢,一阵哇啦哇啦,是土肥原贤二的咆哮,一反平时的温和,那声音冷酷、坚硬,有日本军官冲向后面的车厢。这一列车,已经跟军列差不多了。溥仪所处车厢的后面是郑孝胥一干人,再后面是一车厢的日本兵。土肥原贤二一干人前面的车厢也是一车厢的日本兵。奔往后面车厢的日本军官刚从溥仪身边经过,车厢外就有了声响,前后的日本兵已经跳下列车,兜了过来,护卫在车厢的两侧。刹时天地变色。原来这满州还不全是日本人的天下!这些个日本兵现在是如临大敌!齐继忠拎着短枪回了来,脸色铁青。他刚刚挨了日本人的训,挨了土肥原贤二的训:"你的职责是保护溥仪!回去!如果溥仪出事,你的也完蛋!"就在齐继忠要和溥仪说什么的时候,后面传来骚动,传来郑孝胥的声音:"我要伴驾!"郑孝胥等被侍卫挡在车厢连接处。齐继忠不由怒火中烧,直接就奔了去:"郑大人,不要添乱,请各处其位,全凭日本人处置!" 郑孝胥望着齐继忠。像不认识似的,他实在没有想到溥仪身边的侍卫竟敢如此地跟他说话。 "这是日本人的命令!我也是在听从于日本人的命令!"齐继忠威严地补充。 郑孝胥一干人望着齐继忠不满了会儿,消停了,回去了。 端着大枪的日本兵已经把溥仪的车厢和关东军军官所处的车厢护住,车门处,架上了机枪。土肥原贤二透着车窗望向左侧,山梁横亘开去,他猛地凛然一惊:那山梁的石壁如同密实的栅栏!显现出的石条气势磅礴地耸立!细细看去,分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自然提醒着你,这是一块莫测的土地。他把手伸向刚刚拿望远镜观察了窗外的另一位日本军官,望远镜就到了手中,他聚焦那石壁,再一次确认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聚焦石壁之上的一处处。在列车突然紧急刹车的那一瞬间,幻觉中他听到了皇姑屯的爆炸,那一次关东军除掉了没有驯服的东北王张作霖,他想是不是中国人要送这一列车上天?可是爆炸声终于没有响起。现在他搜寻着那山梁,觉得应该有呐喊和人倾泻而下。可是那山梁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就有军官报告:有人把一棵树木放置在铁轨。 指挥着保卫这一列车士兵的军官望向土肥原贤二,土肥原果断:"立即前进!但是要全力警戒!要确保列车的安全!绝对的安全!" 列车缓缓地行进起来。 溥仪的目光望向齐继忠,那意思是:"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齐继忠避开那目光,他很打怵到土肥原贤二那里。突然之间土肥原贤二再也不是那个满脸堆笑的土肥原贤二了。而且不仅仅是严厉的问题,而是态度中有了一种厌恶的东西。妈的,卸磨杀驴啊! 看齐继忠木然,溥仪有些恼火,他觉得齐继忠应该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他敲着案几说:"齐继忠,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得到土肥原大佐的命令,不能离开这个车厢!"齐继忠不卑不亢地说,就是回避着溥仪的目光。 溥仪被噎在那儿:自己的侍卫官竟然要听命于日本人!难道说我的北上是要给日本人做事?我是最大的那个汉奸?日本人想让我做汉奸?熙恰、郑孝胥等人要我做汉奸?那个什么执政,是不是替日本人执政?国民政府冷淡我,日本倒是把我当做了宝贝,可是要让我做汉奸?小日本,你究竟打着什么心思?我要恢复祖宗基业,可是你要让我做汉奸? 溥仪在那儿悲凉。他望着土肥原贤二等人呆的车厢,明白人家要是把他当回了事儿早就来向他说明原委了。 郑孝胥等又默默地出现在车厢连接处。齐继忠的目光和郑孝胥的目光相遇,齐继忠在郑孝胥的眼神中读到了乞求,齐继忠想摆脱溥仪的目光,就指了一下郑孝胥说:"让郑大人过来。" 郑孝胥踉踉跄跄地就奔了过来到了溥仪的近前扑通——跪下了,哽咽:"皇上,臣担心您啊!臣愿陪伴在皇上身边,与皇上同生死!" 郑孝胥的脑袋在婉容的膝前,婉容显现局促,更往里靠向溥仪。 "你站起吧。"溥仪冷冷地说。郑孝胥先前的举动还记忆犹新呢,因此溥仪无法感动。甚至,他在郑孝胥此时的举动中觉出了做作,因此生出了鄙夷。而且,这举动也昭示着此时自己的落魄。 "唉。"郑孝胥应了声,站了起来。 溥仪望着窗外,但是他知道郑孝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婉容面前的空座上在等待着——赐坐。他可没有心情阅读那一张阔脸,读到的只能是自己的耻辱。可是日本人愿意读那一张脸读得哈哈大笑心情蛮好。那是因为——这个人能把自己的主子欺蒙着?为了日本人的笑把自己的主子欺蒙着?桄榔榔,桄榔榔,溥仪的心跳随着列车的节奏而抽搐。 "皇上,知道那座山吗?"那张阔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贴近了车窗,望向窗外。 其实溥仪只望着自己的心思,眼中哪见什么景色。他看见了那一只手指,指着窗外景致的手指,一种恶心的黄,本来那是白皙的手,可是现在罩上了一层令人恶心的黄,稀稀拉拉的黑毛,再看下去会翻胃的会作呕的,溥仪赶紧把目光移向窗外,顺着手指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一座小小的孤山,山上,仿佛伫立着一个人,眺望着远方。"哦。"溥仪回应。其实他对于那座小山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应该回应一下那个老东西而已。但是他忽然起了好奇心,转首问那张阔脸:"有什么典故吗?" "有的,有的。"郑孝胥的目光就又落在溥仪对面的座位。 溥仪拿下巴颏向那座位点了点,同时说:"你可讲来我听。" 郑孝胥唉了声,赶紧坐了下去,当然不能坐婉容的面前,往里凑了凑,就在了溥仪的面前,而且挨得很近,从来没有的近。他望向窗外,找那座山,山已经被列车甩到了南方,他不能再往前凑找那座山了,那就会碰着溥仪的脑袋了,而且溥仪已经在往后缩。他就索性不再找寻,坐正了身子,说:"说来话长啊,那可是我大清太祖刚刚在北方崛起的时候,正和明军展开着拉锯战啊。哦,前边要停的那站是盖平县城。先前又叫盖洲。明朝的时候,这里可是明辽东守军的兵器加工所在。当时有一个叫李文济的,擅兵器制造。我大清太祖很希望得到这一个人才,下了很多心思。包括许以诱惑。但是这个人不为所动。后来到了我太宗的时候,占领了盖洲,结果,李文济在兵器仓库点燃炸药,与兵器同归于尽。据说这李文济的家室就在那座孤山之下,有一子。就在我大清军队继续南攻的时候,他的妻子将儿子送到了一艘商船,让他投奔明廷效力。母亲思念儿子,整天站在孤山之上,眺望大海,后来就死在孤山之上。有人为了纪念这一位母亲,就在山上建了座青砖塔。皇上刚才所见,其实就是那座青砖塔。四大贝勒阿敏南征到孤山脚下,有汉人提议扒掉那座青砖塔,结果,被斩于马下。" 溥仪望向郑孝胥,意思是:这故事说明什么呢? "倘明廷不疑袁崇焕,恐怕就没有后来的我大清啊。" 这感慨令溥仪意外。大煞风景!好端端的一个故事他这么收了尾,大煞风景!啥意思?叫我相信你呗? 火车抵达长春站。车还未停,站台上就响起了军乐声和人们的呼叫声。溥仪向外看去,日本宪兵队醒目着,但多的还是欢迎的人群,有穿长袍马褂的,有穿西服和日本和服的,人人手中都有一面小旗挥动着。抵达营口时码头上没盼到的场面,今日到底盼来了。鼻子一酸,他潸然泪下。土肥原贤二等走了过来,溥仪赶紧掏出手帕揩抹了脸上的泪水。 "尊敬的执政官阁下,请下车接受最热烈的欢迎。"土肥原贤二谦恭地说。 溥仪脚步轻飘飘地走在欢迎的人群前,梦一般的。 熙洽忽然指着挥动着黄龙旗的一队人说:"这都是旗人,他们盼皇上盼了二十年。" 望着挥动着的黄龙旗,溥仪热泪盈眶。 在欢迎队伍的尽头,溥仪坐进了汽车。熙洽陪同溥仪乘坐一车。紫禁城的宏伟,冯玉祥国民军的驱逐,曾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东陵事件,曾经切齿立誓复仇,往事历历在目,溥仪真是心潮澎湃啊,仇恨和欲望的火焰熊熊。 车外的街道是萧索的,林立的日本兵,更增添着恐怖的氛围。 车子驶进了一个古旧的院落。 溥仪下车,土肥原贤二迎向前来:"尊敬的执政官,这里将做为您的执政府。" 那房子显得破旧。溥仪望向熙洽,熙洽是这里的主人,这房子的安排他当起着作用。 熙洽上前说:"这里先前是我朝的道尹衙门。" 这种解释是最具说服力的。你不是总梦想着复辟吗?那么,这幢楼宇,是最能让你缅怀大清的。虽然你在这做的是执政,但你可以缅怀着大清做你的执政。 次日,一九三二年三月九日,一早,在未来的办公室,溥仪穿上了熙洽送来的西式大礼服。他当然不喜欢穿这套礼服,希望穿上的是龙袍,皇帝的龙袍。但是,执政不能穿龙袍。就在他阴沉着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镜子中出现了郑孝胥的光头,硕大的光头自打和日本人关联着,这光头就一直往前凑。说不清楚是往自己跟前凑还是往日本人跟前凑。在镜子中目光和目光相碰。 当溥仪转过身去的时候,郑孝胥微躬了身子:"本庄司令官已经推荐臣出任国务总理,组织内阁。"一份名单奉于前:"这是各部总长名单,请签上御名。" 我为执政,他自称为臣;我为执政,他擅自弄了名单就让我签上御名!那个光头,油腻,泛光。郑孝胥的身材高大,他微躬着的时候,那光头就在你的鼻子跟前。溥仪抓过了名单,走向办公桌。 那光头也跟了去。 溥仪去上里怀的衣兜摸钢笔,可是没有摸到,这才醒悟到刚换的新衣。一旁的熙洽赶紧摸下了自己的钢笔奉上。但是,溥仪看到那名单是郑孝胥的笔迹,毛笔字,楷法和隶法相融合,自成一体,在当今,就这郑孝胥郑大人,单靠这书法就名重一时。在这字的旁边写上钢笔字,那是何等的不伦不类。溥仪推开熙洽递笔的手,拿起了书案上的毛笔,砚台中有备墨,预备着执政大人的随时使用。溥仪签了字。 郑孝胥捧走了名单,像捧起了一件宝贝似的,说:"甚好,如此甚好。"不知道什么缘故,也许就是羞愧吧,他的秃头上沁出了汗珠,他以衣袖揩抹了下额头,走出。 土肥原贤二进了来,谦恭地说:"阁下的就职典礼马上就开始了,请莅临会场。" 是就职典礼,而不是开国大典。怎么就不可以搞开国大典呢? 会场,就一临时收拾出来的大厅,一进大厅,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手伸了过来:"关东军祝贺阁下就任满洲国执政官。"而后是和日本驻东北的一位位领事握手,而后是满铁总裁内田康哉,而后是南满矿业株式会社总裁,他们或者说:"大日本帝国热烈祝贺阁下!"或者简略:"祝贺阁下!"虽然还有一溜的日本要人,但是,土肥原贤二引领溥仪站到了会场前方的一侧。 掌声。没有座位,与会的人只能站立。与会人员的激动,太多表演的成分,他们只是觉得如此的场合应该激动就表演激动。而且,如罗振玉,有的脸上阴云密布,也许他们知道第一批内阁名单没有他们。失落写在他们的脸上。 会场前方的中央,摆了一条形的长桌,上面铺了红色的绒布。甚至连麦克和扩音器都没有。大厅也并不大,倒是可以不用它们,但是,这究竟是一国之元首就职的仪式啊,就是作为摆设也应该有。 郑孝胥走上讲台,嗓音洪亮:"山河欢悦,天地展颜啊!众望所归,贤德登位!我荣幸地向各位宣布:溥仪先生出任满洲国执政官!" 掌声中郑孝胥满脸堆笑引领溥仪到了中央。 在掌声低落下去的时候,郑孝胥高声:"向执政官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溥仪鞠躬还礼。 郑孝胥:"臧式毅、张景惠二位阁下代表满洲民众,向执政官献执政之印。" 张景惠奉托盘而前,臧式毅于托盘捧拿起执政印奉上。 沉甸甸的玉石之印在怀。 掌声。 溥仪捧举玉印示意。 郑孝胥:"现在,我代执政官阁下宣读《执政宣言》:人类必重道德,然有种族之见,则抑人扬己,而道德薄矣。人类必重仁爱,然有国际之争,则报人利己,而仁爱薄矣。今立吾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实事。凡我国人,望其勉之。" 典礼结束,溥仪出,与外面的来自各方的民众代表见面。日军的军乐队在奏乐。溥仪向欢呼的民众代表挥手致意,他问郑孝胥:"乐队奏的是什么乐?" 郑孝胥转首问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迟疑了下,答:"所奏乃大日本帝国军歌。大日本帝国军人将是满洲国最强有力的后盾!" 溥仪本来有点晴的脸再一次暗了下去。难道我会是需要日本军人做后盾的执政官?先祖的脸,在望着我狐疑! 所谓的满洲国旗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