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了矿山。劳工们聚成一堆一堆地吃着晚餐。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勺子和饭盒接触发出的声音。勺子要把饭盒中的菜刮得干干净净。今晚,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一人两个馒头,大白菜中还有了肉片。陈延文是和日本人一同吃饭的,他已经知道了原因。他很快地吃完,就出了来,巡视着各处吃着晚饭的劳工。只有劳工们吃完了晚饭进入了工棚,他才可以回家。他已经知道了劳工们能够吃上这样一顿晚餐的原因,他的心情格外低落。夜色融入了他的内心。他不时地望向北方的天空,夜色如惊涛骇浪,他知道,他的哥哥也正在这夜色中奋力泅渡。能游到光明的彼岸吗?无边的夜色汹涌。 餐厅,传来吉野经理的歌声。吉野经理平日唱歌声音很小,其实就是哼,今天,酒的作用吧,居然亮起了嗓子,很卖力地唱,很动情地唱。他是日本帝国航空学校的毕业生,他唱的是那所学校的校歌: 您与我是同期的樱, 同在航空队的庭院开放, 若觉悟花之开而谢, 美丽的花谢是为了国家。 您与我是同期的樱, 同在航空队的庭院开放, 血肉无分昆仲情, 气息相合分未能。 您与我是同期的樱, 同在航空队的庭院开放, 仰望南方晚霞的天空, 未有一机返航。 您与我是同期的樱, 同在航空队的庭院开放, 约誓的一天还没来到, 为何因死而散? 您与我是同期的樱, 同在航空队的庭院开放, 花之都靖国神社, 与君相见春之梢。 前不久的一天,一架日本战机低空非过,吉野奔出了办公室,一直望着那架战机没了踪影。田中跟陈延文说:"你知道吗?吉野经理是应该驾驶战机飞在天上的。可是,在学校的时候,他跟人打架,眼睛被打坏了。其实,他现在就一只眼睛好使,另一只,就是个摆设了。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就是聋子的耳朵——配搭。"陈延文从来都回避着吉野经理的目光,还真不知道吉野经理的一只眼睛是配搭。 餐厅的门开了,田中出了来,晃晃悠悠地出了来,屋内的嘈杂一下子被释放了出来。门一关,嘈杂就又遥远了一些。但是,田中也唱了起来,嘶哑如铁器生满了斑斑铁锈: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 视死如归。 这也是日本的一首军歌。日本人总要跨过大海。大概是田中有着强烈的歌唱欲望,而在餐厅,他无法去抢吉野经理的风头,就出了来,一出了来就赶紧亮开了嗓门。他踅摸到了陈延文,过了来,瞅着陈延文把最后一句"视死如归"唱完,说:"让他们集合,我的,要训话。" 田中现在是护矿队队长。这里的日本人组成了护矿队,田中做了队长。而且,关东军给配备了枪支。餐厅那里,仍然嘈杂着。显然,训话是田中即兴的个人主意。但是,你不能说他没有这个权力。 劳工们被集合,几乎就融在夜色之中的他们黑黢黢地集合在田中的面前。探照灯在人群扫来扫去。矿区,被铁丝网包围。中国人当中的青壮年聚集之处,现在,就是日本人不放心的地方,一不留神,就会是了一支抗日的队伍,与大日本帝国为敌甚至是血战的队伍。 面对黑黢黢的人群,田中的酒醒了,努力清晰地、条理地喊:"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马占山,已经被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打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满州,将是一个新满州,中国人和日本人亲善的满州!任何破坏这种亲善的行为,都将受到惩罚!严厉的惩罚!最严厉的惩罚!你们的,明白?" 没有应答。整个矿区静静的。 "你们的,明白?"居然如此地没有回应,田中有些恼火,提高了声音问。 人群静静的。 "你们的,明白?"田中咆哮。 人群静静的,望向田中的目光像看着小丑。 田中奔到一个护矿队队员那里,拿过了人家背在身上的长枪,对向了人群,再一次喊:"你们的明白?"他现在别上了短枪,所以去拿了别人的长枪。 仍然静静。 而且,田中在望过来的目光中读到了愤怒、仇恨,还有嘲弄。田中要被气疯了,砰,砰,朝人群的头顶开了两枪,日本人养的那两条狼狗吠叫了起来,朝着人群吠叫了起来。 餐厅的门开了,吉野经理等人出了来。吉野看到了集合的黑压压的人群,望着田中手中孤零零的长枪,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中不知道如何回答。 吉野望向陈延文。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田中在讲中日亲善。"陈延文回答。 "开枪的不要,中日是亲善的。"吉野向田中说。"叫他们解散,回工棚休息。"吉野向陈延文说。 "解散!立即进工棚!"陈延文喊。 但是,田中瞄着了陈永胜那高大魁梧的身影,野兽一样的目光瞄向了陈永胜,他把枪扔给了护矿队队员,奔陈永胜而去,他的手搭在了陈永胜的肩,他说:"陈胜,我们的比划比划!"处于亢奋状态中的他,有一种和女人做爱受到惊扰没有射出精液却脱离了女人身体的感觉,如果不能发泄出来,他不知道怎样承受。 陈永胜站住,回过头,望向田中的目光颇有些可怜田中的意思。 "我们的,比划比划?" "你的是说摔跤?"陈永胜显然是在故意调侃。 "是的是的。" 陈永胜缓缓地点了点头。 劳工们停了脚步,又聚集在了一起,围成了一个弧形。他们给陈永胜和田中留出了空地。陈永胜可是已经劳累一天了啊,那疲惫啊,渗透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往下坠着,这场摔跤其实是不公平的。可是,在这日本人嚣张着的矿山,哪里有什么公平呢? 田中摆出了架势。 而陈永胜似乎没有什么动作。其实,他在让自己的脚生根。他的两脚微微地岔开了些。 田中逼近。 田中抓住了陈永胜的两肩,突然倒转身来负起陈永胜想将他掷于前面,人是到了前面,可好像不是田中掷的,而是陈永胜借着田中的力腾空而起跃到了田中的前面,就听陈永胜啊地大叫一声,他的手钳子一样地钳住了田中的两肩,突然转身,负起了田中魁梧的身躯,再一弓身,田中从头顶飞了出去,直挺挺地被掷在了地上,而且,还是仰面朝天呢。这可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啊。 劳工们发出了叫好声,有了最先的一声,于是就连成了一片的叫好声。 田中爬了起来,有些晕。有些晃。"八格牙鲁!"他骂,就又要往陈永胜面前扑。 "田中!"吉野喝止,严厉地喝止。 吉野来到陈永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做出和蔼的样子说:"你的很有力气,田中的不行。"他再一次地对陈延文说:"让他们进工棚!立即休息!休息!" 陈延文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当然,只是暂时地放了下来。田中是记仇的人,早完要找机会报复陈永胜的。 吉野来到田中的面前,眼神冰冷,那种冰冷不能不叫田中抑制着自己,甚至感觉自己打了个激灵。 "拿出君子的风度,输了就输了嘛,只要是赢的是大日本帝国,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呢?随我进屋,我们要继续喝酒,继续庆祝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胜利!"吉野说。 黑暗中,陈延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那一声枪响仍然响在耳际。但是,脑海中浮现哥哥的身影,挥着双枪奔来,复仇的枪声接连……陈延文也想哼唱一首啥歌,但是,实在不知道哼唱什么歌。泪水连连。为什么会这么哀伤呢? 餐厅,吉野经理恼怒地望着田中,他最想的就是,狠狠地抽眼前这个人的耳光。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单薄着,他还需要这个人在这矿山威势着。那当然是他吉野威势着。他告戒自己要忍耐住,一定要忍耐住。自己的冲动,可能造成重大后果,收不了场的后果。"你,很愚蠢!十分愚蠢!"他对田中说。"你不能激怒这一群人!你的行动恰恰能够使得他们团结起来!而且,今天,你给他们制造了一个英雄!还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吉野咆哮,将一个杯子摔在地面,玻璃的碎片溅到了田中的鞋上。 田中在矮小的吉野面前低着头,像学生在老师面前。 "帝国军队正在进行圣战,如果我们这里出现骚乱,就要牵扯他们的力量,这是应该的吗?这一场圣战的意义是深远的。就说我们占领的这座矿山吧,全世界四分之一的镁资源在这里!四分之一!占领满州,满州的资源就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有了这些资源,我们大日本帝国就能称雄世界!我们的子孙就能够尊严地面对这个世界!可是我们现在需要忍耐,忍耐!你明白吗?"吉野晃动双拳喊。 田中无话地立在那里。他已经感到羞愧。 "我们为帝国的事业感到沉醉,沉醉;我们为帝国的事业而保持清醒,清醒!"吉野说。 "明白。"田中有气无力地吐出了这两字。 黑暗中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往家中。离矿区不远,有几趟红砖瓦房,住着矿区的日本人,和陈延文,但吉野是独楼。经理嘛。而且,吉野家的狼狗还在叫呢。吉野还没有回家。他要是回家需要两名护矿队队员护送。人家是经理嘛。而且,只要他在了家里,那两名护矿队队员就得留下站岗。人家是经理嘛,重要。但是,是护矿队使你吉野更加威风。妈的,让中国人把你捅了得了!可是,没有了吉野我可能这个队长还当不成了。既然如此,吉野,你就当你的经理吧。田中心情释然,又唱起了那首日本军歌: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 视死如归。 唱着唱着,田中忽然觉出了裆中那个物件的晃荡。曾经坚挺但并没有实现发泄的那种晃荡。是一种心有不甘的渴望。哦,明白了,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怪,在寻找着发泄的机会。田中真想把那个物件掏出来,安慰安慰它。如果不让它的欲望得以实现,无论如何它都会不舒服的。他的手插进腰带,那空隙不能够使他的手接触到那物件。而且那物件知道了被关注之后立即坚挺分明在呼喊:"我要我要!" 田中立在了陈延文家的院墙外,陈家的灯已经熄灭。那个叫秀芝的女人,那个有着丰满的臀部的女人,只要落在他的视线,他就欲望。他微闭了眼,想像把扶着那丰满的臀部动作——而其实他的手揉搓着自己的裆部,他竟至于呻吟起来。 连接矿区的路上,传来狗的吠叫,那是吉野牵着他的狼狗在护矿队队员的护送下走在回家的路上。田中赶忙奔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中是亮着灯光的,只要田中没有回到家里,他的家就会亮着灯光。而且,院门是给他留着的。田中一进了屋里甚至都没有把门插上就把给他开门的妻子抱进了内室扯下了她的短裤,甚至都顾不得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立即进入。他是抓着妻子臀部的肉让她和自己一次次地撞击,妻子因为疼痛而呻吟,而且声音大了起来。而且带上了哭声。 他们十岁的女儿在熊岳的那所陈延文父亲做校长的学校寄宿读书。 被日寇奴役的东北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