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乡街头

　　文／钱路红
　　那个黄昏，我走在异乡的街头，不知道走到哪个街区，街上行人很少，显得有些冷清。商铺沿街展开，高楼默然耸立，彼此之间挨得很近，似互相呼应，仿佛又有一种默契。
　　那时正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温熙的金黄。
　　一路慢慢走过去，漫无目的。那感觉就像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自然风物一点点后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柔软的触感，仿佛水一样荡着微波。不可说。
　　我站在一家小店外，仰头看天。雨后晚晴格外明净清新，万物都显得那么温柔。
　　逗留一阵，我便拐入另一个路口。此处地势有些偏高。是一条有坡度的小街道。
　　街上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洼，在斜阳的映射下，闪着微微鳞光。高矮不一的房屋、婆娑的树影、墙上的爬山虎、缄默的电杆路灯、行色匆匆的路人……远远地望过去，像极了故乡的某条街市，简洁、朴素而安静，另有一种岁月造就的深沉的内敛气。
　　街道两旁，有序排列着几个杂货摊子。商铺里是各式商品，闲逛购物的人也不多，许是因为雨后天气有些微凉的缘故吧，亦或利用中秋国庆假期外出旅游了。一家服装店里的音乐声像林间的阳光那样，碎碎地洒在耳边。一抬头，便可看见高楼的一扇扇大落地窗，因着夕光的笼罩，呈现出一种橘黄柔和的色调。
　　晚风，带着一丝不羁，带着一丝随性，带着一丝深秋时节的凉意，掠过山峦，掠过树林，掠过河流，掠过房屋，无声地落到人的身上，不由你不对此时之境，心生秋意已暮、初冬将至之感。
　　身旁的银杏树梢一阵窸窣，一只鸟从某根枝杆后飞快窜出，又自眼前一掠而过。那银杏叶已微微泛黄，路边散散地落了几片，走过的人毫不怜惜。一阵风来，吹起地上的落叶，然后又慢慢交汇飘落。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空气里尽是深秋的气味，清冷，凛冽，犹带芳香。韵味悠长，又令人感到惆怅。
　　我沿着一道窄窄的石板路走过，走向一条宽阔的大街。迎面嗅闻晚风阵阵，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寂感。
　　沿着大街，我一路走到广场附近。这里倒有一些人，还算热闹。
　　几个少年在一片空地上溜冰，笑闹声被风送得老远。一个老妇人坐在近旁石阶上，吹着晚风，打发时间。在一棵浓密的槐树下，坐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他们好像在谈论着什么。落日正撒出昏黄的光，撒在树荫下，似一些疏落的星点。路上没有一丝浮尘，车辆往来穿梭。轻柔的晚风吹过，落下了几片初黄的槐叶。几丛树荫深处，露出几个人影，在那悠闲地慢步。
　　太阳已默默褪去了光辉，天地一片暗红、绛紫，色调之美，像出自某位画家笔下。
　　不久，暮色像海水一样漫了过来，说不出的清寂。温黄的夕阳穿过街边的树枝，洒在房屋的墙面上、路边的地砖上和小巷的犄角儿上，斑驳碎影随处皆是。一只鸟半隐半显在一棵苍绿的古树上，啁啾叫了两声，展翅飞了出来，在一所房屋前飞来飞去，它的羽毛被残阳斜照着，闪出一道金光。不过一会，它穿过寂无人声的小巷，穿过金紫色的夕光，飞向了远处。
　　一个少年在树影下低头思忖，怀抱吉他，身影清俊。这时，他蓦然回过头来，眼眸黑白分明，目光寂然深情，不掺杂质，让人无端想起了曾经的青葱岁月——白色的球鞋、素色的铅笔画、桌上的笔记本、窗外的蝉声、校门口的冷饮店、干净的笑脸和明媚的忧伤……
　　怅然间，斜对面商铺里出来一年轻黑衣女子，手牵了一个小男孩，凝望着树头上的夕光，似觉悠然神往，又似有些恍惚。
　　而这一刻，小城暮色苍茫，隐约地听到风声。晚露的气息在空气中酝酿。雾从身后轻轻涌来，又渐渐淡去。
　　附近一条巷子里除了住宅，便是一些小店，有水果摊、小吃店、蛋糕店、杂货店等，虽然人也不多，但四处都散发着一股人间烟火味。一家水果摊前，两个顾客在那挑捡一番，采买后熟稔地扫码付款而去。一家小吃店里，零星坐着几个食客，边吃边聊。蛋糕店里，一个年轻女孩正低头玩手机。旁边两家相邻的杂货店，有二个妇人坐在店口聊天，颇有些闲趣之感。
　　一时间，几年以前的某个傍晚，某种平淡而相似的气味，某些萍水相逢的人和事，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像海水一样浸湿了我的心，变成岁月深处的一抹留白。
　　在这样的气味里，皮肤上的记忆也苏醒过来，带着一种舒缓柔和，以及追忆中恍惚的脆弱感。
　　我想，即便事隔多年，我依然会记得。
　　有些记忆，不一定是大开大合的风景，或美丽而虚幻的事物。有时，寻常一景，淡淡一物，便可成为终生之念。
　　哦，是这样……
　　……
　　天色一瞬间就暗了，风吹在身上，很冷。暮色沉沉中，抬头可见一抹孤影横空，以绝然之姿飞向遥远的天际。远处的山影、高楼变得朦胧起来，像迟暮的美人，有一种不被时光所磨灭的静谧而平和的气质，也像岁月一样真实。
　　不久，黄昏彻底消失，夜晚降临。
　　我搓搓手哈口气，又拉高了些衣领，继续往前走。一路清寂无人，偶有车辆从身旁驶过，又匆匆驶向郊外，不知驶向何处。
　　路灯亮了，冷意中添了一丝暖。一扇扇细密排列的小窗也陆续亮起了灯火，偶尔杂一两盏温黄之色。对面一幢高楼的大吊灯也一弯一弯地亮了起来，只是有些黯淡。望着它，我忽然想到带着颓废和奢华意味的内设装饰，以及寂寞的情调。
　　两个无所事事的中年人，坐在一盏昏暗的廊灯下，默不作声地望着近旁一条空寂的小巷。四下全是夜晚的潮湿气，幽暗的树影投射在路面上，寂静无声。一切烟花旧事似都浮动在他们的寂静里。
　　那种寂静，叫我神往。
　　时光飞逝，天空也倾向于幽暗。
　　薄薄的月亮升了上来，那银色的涟漪像水一样一片片淌过来，又一点点洒在街道、房屋和树枝上。小巷深处的音乐声，依稀在耳边回响。只一会儿，又恢复了寂静。
　　街边某处的一簇菊花，借着月光，兀自绽放，像人们灵魂深处的一簇火焰，热烈而寂静。
　　晚风发出呼啸声音，如同季节变幻无穷。思绪一波一波的动荡，又像风一样消逝无踪。
　　一种沉静倏然而至，又无限延伸至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像远离了一切尘事喧嚣，那般静。
　　一切市声也越发静了。这是异乡街头的深秋之晚。也是身心闪烁幽微光泽的一刻。
　　即便只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