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亮依旧挂在天上

　　月亮依旧挂在天上
　　1
　　月亮还挂在天上，妈妈把煤油灯点燃，一句话也没说。而这时，正是收获的季节。
　　爸爸走到我的床边，把头靠近我，小声地说：＂晓东，快起床了，今天，学校报名，我带你去报名。人们都说，读书的第一天，一定要起得早，要不然，以后会经常迟到。＂
　　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又看了看昏暗的煤油灯，再看看窗外。这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外面一片寂静。昨天和爸爸一起挖洋芋，实在太累。因此，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十几年前，爸爸生了一场病，从此就患上了哮踹。不管在哪里，只要他一出声，我就知道是爸爸。
　　隔壁又传来了爸爸咳嗽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严重。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给我们做早饭，饭菜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油烟从秋天的缝隙里轻轻地味飘进我睡觉的地方。顿时，我的睡意就烟消云散了。我马不停蹄地翻起来，坐在床上，快速地穿好衣服。
　　＂爸爸，我也要去读书。＂妹妹从被窝里钻出来。
　　＂今天你不能去，你要留在家里带妹妹，你妈妈去挖洋芋，等明年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报名。＂火房里传来爸爸的声音，还时不时地夹杂着咳嗽。
　　妹妹不情愿地跑到火房里大声说：＂为啥子不等我去读书？我都六岁多了，你们只知道对哥哥好。＂
　　＂你懂啥子？你有几个哥哥？＂爸爸气急败坏地说。只要爸爸一动气，咳嗽就会越发厉害。自从生病以后，爸爸的脾气也特别暴躁，很多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
　　妹妹没有再说话，她转过身来，冲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咚＂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2
　　吃过早饭，妹妹带着二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她走得潇洒，自在。看着妹妹走出去的背影，我的心突然难受起来。我和的爸爸出门的时候，只听见妈妈叮嘱妹妹怎么哄二妹开心。
　　＂我们就这样去学校？不带其他东西吗？＂
　　＂不带了，今天带你去就可以了。＂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他的后面。
　　＂早点回来背洋芋，我挖好洋芋等你们。＂
　　＂晓得了。你快去挖好，我们一报好名就回来。＂爸爸艰难地把头扭过来对妈妈说，＂小丽带着小兰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学校离我们家有四公里多，清晨，我和爸爸像两个巡山的猎人，穿梭在山路上，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裤筒。但对于爸爸来说，这就是幸福的。爸爸怕累，因此，我们只能走走停停。从家走到学校，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来到学校的时候，操场上早已人满为患。有报名读书的，也有来学校玩耍的。大家都只能焦急的等待着。
　　八月的天气依然像夏天一样炎热。我四处看了看，都是不认识的人。学校是用石头切成的，房顶上盖了青瓦，一点都不气派。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梦寐以求的学校是这样的。
　　我看了看爸爸，他正费力地用身体支撑着不时咳嗽的脑袋。
　　3
　　＂爸，我们找一个位置休息一下吧！？＂
　　＂别说话，老师来了，先报了名再说。＂
　　在烈日下站着的爸爸，不停地咳嗽着。
　　这时，一个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大声说：＂各位家长，书还没有拖来，你们先回家去，明天再来。＂
　　大家抱怨着缓缓地离开了学校，父亲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想对老师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看到父亲的这一举动，我连忙走上前去，拦住就要走进办公室的老师:＂老师，我叫王晓东，我们家离这里很远，我爸爸是带着病送我来报名的。可不可以先给我们报？＂
　　＂你爸爸生病与我有关吗？＂
　　我看了看爸爸，伤心地哭起来。
　　＂没事儿，我们明天再来。＂爸爸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刚才那个老师的背影，小声对地说。
　　爸爸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把爸爸累成这样，我的心如刀绞。在回家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脑海里装满了那位凶巴巴的老师的样子。在家乡，一般来说，想要读书，只有等别人全部报好名以后，才轮到像我们这类人在那里央求老师的照顾，这是爸爸前段时间告诉我的。
　　想着这些，我的心不停地抽搐。
　　看着爸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把爸爸扶到一个石头上坐下，就在爸爸坐下来的那一刻，我发现爸爸的腮边多了几根斑白了的头发和很多被岁月留下的皱纹。
　　＂爸，喝点水再走。＂我把之前准备好的水壶递给爸爸，并用竹子编织的斗笠不停地给他扇风。
　　爸爸看了看我，用他那粗糙得如麻布一样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望着一只飞得又高又远的老鹰说:＂儿子，如果能求得读书，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这家人啊！希望就在你们几姊妹的身上了。将来，我希望你们能像那只老鹰一样，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广袤无垠的天空，去寻找你们想要的生活。＂
　　我看了看那只雄鹰，点了点头。
　　4
　　第二天一早，我和爸爸又踏着晨露，迎着阳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学校。
　　老师们还没有来，但报名的人们已经站满了学校的操场。
　　过了好长时间，一位老师走进人群说：＂大家不要说话，今天由我和欧阳老师给大家报名。＂
　　我的心豁然开朗起来，并对这位老师产生了好感。
　　＂大家往后退，不要挤，慢慢来。＂
　　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报了名。
　　＂晓东，你已经名报了，明天拿着25元的书学费来领书。＂我第一次听到人家这样叫我，感觉特别亲切。我没有说话，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如千万只蚂蚁在不停地蠕动，这种痛的感觉，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我透过窗子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仿佛自己是一只无头的苍蝇，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夜空中。夜深了都无法入睡，于是想出去走走，正当我走过堂屋的时候，看到爸爸仿佛一个傻子，呆呆地望着窗外，眼睛一动不动。
　　＂爸，你怎么还不睡？＂
　　爸爸看了看妈妈睡觉的地方，小声说:＂我正为你的书学费操心。＂
　　＂爸，我有个想法，从明天起，我要和妈妈挖洋芋，然后背去恒底卖，这样我的学费就解决了。＂
　　第二天我没有着急去学校，而是和妈妈挖洋芋。
　　星期六的那天，正逢赶场，我们背着选出来的洋芋，翻山越岭去到一处叫做＂恒底＂的街上卖。
　　5
　　我和妈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洋芋背到恒底，找了一个开阔的位置放好背篓，等待着收洋芋的人来购买。
　　太阳直溜溜地照射着妈妈的脸，时间一长，我们的脸被太阳晒出了油。大概等了一个小时，可还不见洋芋贩来买洋芋。我有点着急，心想，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人来买我们的洋芋，难道今天没有人收洋芋？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向我们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手里提着一把称，另一个的手里拿着一个铅砣。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我和妈妈的面前，这两个人斜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妈。拿称的那个人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个洋芋是不是百花洋芋？＂
　　＂是的，每年都是我从众多洋芋里选出来的种子，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百花洋芋，而且，我们家这个洋芋都是种在油沙地里的，吃味特别好，不像那些种在大土泥里的。＂
　　拿铅砣的人点了点头，他斜着眼看了看妈妈：＂看得出来是油沙里栽的，不过这几天洋芋跌价，再好的洋芋也卖不出好价钱来。如果可以的话，两角钱一斤，如何？＂
　　妈妈摇了摇头，看着他们说：＂这也太便宜了吧？我们没卖过，不过听其他人说，上场街子还卖三角五呢？再说了，你们也是行家，一分钱一分货嘛，我们家的洋芋一定比其他人家的好吃，这是我儿子在地里边挖边选出来的，没有伤疤。＂
　　听妈妈这么一说，拿称的人看了妈妈一眼，顺手捡起一个较大的洋芋，犹豫了一会儿：＂我们一向都是一口价就搞定的，不过，看你们家洋芋确实好，就这么说定了，二角五。多一分都要不起了，如果还要想高价，就卖给别人吧。＂
　　妈妈看了看我，她似乎是想要看看我的想法，毕竟，这是我选出来的，但我没有说话。妈妈微笑着对那他们说：＂不行啊！老板，你看洋芋多好，一个是一个的，你再加点，我们就卖给你。＂
　　拿着秤砣的人冷笑一声，嘴巴一歪，冰冷地说：＂今天肯定卖不到前场的那个价了，最多就是二角七，如果你再不卖，等会散场了，两角一斤都没有人要！＂
　　＂卖不出去就算了，我们把它放在亲戚家，下场再来卖。＂
　　＂那你就等着下次赶场吧！＂拿秤砣的人歪着嘴巴对妈妈说，说完，他们就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人群中。
　　我在旁边耐心地听他们对话，我知道，如果他们不买，自己的书学费就没有了。在来恒底的路上，我已经和妈妈商量好，如果能卖到三角一斤，就卖了。
　　＂妈，卖了吧！就只差三分钱了。我们的路这么远，如果下场再来，太浪费时间了。＂
　　＂不行！这事情得由我做主。＂妈妈接着说，＂二角七分钱就卖给他们，岂不是便宜他们了！再说了，我们幸幸苦苦地背这么远，卖得这么便宜，太可惜了！＂
　　洋芋是妈妈一个人种出来的洋芋，也算是她的血汗钱。我不敢在说话。
　　在家乡，山地特别多，人们种地全靠背。爸爸一年到头都生病。妹妹五岁多，二妹才两岁。而洋芋和包谷是我们家的生命线。于是，我只能依着妈妈，等待下一批洋芋贩。
　　6
　　没过几分钟，又来了几个人，他们也只出二角七。
　　妈妈依然不肯卖。我看了看周围，赶场人越来越少，看得出来，妈妈也很着急。
　　＂妈，卖给他们吧！赶场人都没有了！＂我低着头说。
　　妈妈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行！再等等，我们的洋芋这么好，我不相信卖不到三角一斤。＂
　　我有些惭愧，看妈妈这么执着，心里也很难受。
　　我又看了看越来越少的赶场人，再看看妈妈焦急的样子。
　　＂就按你们说的价格卖给你们吧！＂
　　＂你看，这孩子多懂事，好吧！我们买了＂
　　那一刻，我发觉我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妈妈紧紧地盯着我，她的那种眼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妈妈转过脸去，立即对他们说：＂不行，小孩子说的不算，你们不要相信他的，他什么都不懂。＂
　　＂妈，如果不卖，可能就没有人来买我们的洋芋了。＂
　　＂没人买就算了。＂
　　＂那我的学费怎么办？＂
　　＂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我无可奈何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这时，一个年轻的洋芋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然后微笑着对我说:＂三角就三角，这洋芋我买了。＂
　　一听到说三角一斤，妈妈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她连忙说:＂还是这位老板懂行。＂
　　＂快去拿称来，看有多少斤！＂
　　＂我去拿。＂
　　不一会儿，称拿来来了，他们忙碌了好一会儿才把洋芋称好。没想到我和妈妈一共背了一百五十多斤。卖了四十多块钱，妈妈用拇指摸了摸舌头，数了又数，她脸上的笑容仿佛一道美丽的彩虹，直到他们离开才慢慢消散。
　　＂小兄弟，加油！一定要努力读书。＂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这时，妈妈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妈妈回过神来对我说:＂晓东，都一天了，肚子饿了吧！走，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们来到一个路边摊子，这个地方是专门卖凉粉的。＂老板，来两碗凉粉，多加点水。＂
　　看着妈妈吃凉粉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到了妈妈的不容易，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在想，将来，我一定要努力读书，好好学习。等有了工作，把妈妈接到到城里去大吃一顿。
　　＂这碗凉粉多少钱？＂我问妈妈。
　　＂两角钱一碗，我们两个要吃四角钱。＂
　　吃完凉粉，我们背着背篓，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路上，妈妈仿佛捡到金子一样高兴，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妈妈的脚步，像风一样自由。我跟在她的后面，也感觉到了幸福正从妈妈的头上飘过。回到家，妈妈并没有停下来，她忙这忙那。根本就感觉不到她今天已经走了几十公里路。
　　＂今天洋芋多少钱一斤？＂爸爸问。
　　＂三角。＂妈妈接着说，＂那些孤寡还揉了好久。＂妈妈用方言说道。
　　从妈妈的话里，我听出了许多辛酸和无奈。我特别累，躲进被子，刚把头靠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拿着和母亲一起背洋芋去换来的钱，一路狂奔，去学校领书。我还梦见自己考上了重点中学，最后变成一只翱翔在天空的雄鹰。
　　我醒来的时候，月亮依然挂在天空，于是起床吃了点油炒饭，带着希望走在了满是露水的山路上。
　　巫昌虎，贵州赫章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选刊》《贵州作家》《诗选刊》《高原》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