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场，儿时赶场记忆

　　柏林场，撤乡并镇前属寨子乡，现属踏水镇管辖。寨子乡腌猪头在简阳颇有名气，或许因时下人们讲究食品绿色环保健康，少有食用，近年腌制量大减，其香淳的滋味却难忘，特别是在春节前后，更是让人咂嘴回味。
　　百年老景
　　我早就听说，离简城八十华里有个极繁华的地方，叫柏林场。久在县城生活，我不免生出一种日子重叠、单调的感觉，总想寻机会外游，因而对久负盛名的柏林场十分向往。前不久，因工作之便，我得到了一个去那里的机会。 一下汽车，我呆了，横在眼前的······我该怎样来描述呢！柏林场居然是这般模样：它没有一条街道，准确地说，这里连一条小巷也没有，只有一个能容一两千人的大平坝。刚下了雨，平坝上到处积着水，泥泞的坝面上，有着数不尽的车辙和脚印和东一团西一团的青草。远看，水草相映，真有点像一个人工痕迹很重的牧场。坝的左边是公路，公路边是柏林场最醒目的建筑物——一楼一底的楼房，颜色晦暗如土，而且格局很小，总共才十来个房间。平坝右边是一间泥墙瓦房，门框上方用红笔写着很难看的大字＂柏林饭店＂。紧挨饭店，是个极大的四合院。院子正中是个有楼台的庙宇。庙宇的木桩上雕着花鸟禽兽的奇特图案。四合院的左边是公社的生资店，右边是卫生院。庙宇已用木板隔成了几间小屋，作为卫生院职工的住房。平坝的东西一角，是公社农机站加工房，粮食的粉末已给黑瓦撒上了一层灰白。整个柏林场显得冷落空旷，场坝上几乎没有人，到处静悄悄的。只有那个敞开大门的饭店，倒还有几分热闹，四五个服务员全挤在门边逗一个嘴馋的小娃娃。锅里的水翻滚着，正冲腾起袅袅烟雾······ 这就是我梦绕魂迷的柏林场么？
　　在柏林场的第一个晚上，我心中充满了惆怅。四周山梁如四堵高墙，把柏林场紧箍在一条狭长的沟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和贫瘠。夜色浓了，到处寂静得令人惊怕，当几点灯火熄灭时，更增添了静夜的沉闷。我辗转反侧，居然悲天悯人地为这里的人们忧伤。这里，除了使人感到如身居边塞，满目凄凉之外，还能给人什么呢？ 我朦胧于恶梦之中，凌晨才入睡，竟一觉睡到日头当顶。没想到第二天，我碰到了柏林逢场，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另一番景象。
　　赶场啰
　　大约十一点左右，赶场的人达到顶峰，所谓农民称之为＂登市＂了。 千人攒动，人畜声混沌一片。笑、闹、喊、骂，鸡啼猪嚎，混乱中竟还夹杂着戏谑的喧闹。平坝被分成了几个片。靠公路是菜市，各种蔬菜成两行自然地排成一条长巷：鲜嫩的黄瓜，翠绿的四季豆，红得透明的西红柿，还有那沾着露珠儿的青海椒、茄子。紧接着，又由另外一行人组成一个蛋市，每个人面前都摆着鸡蛋、鸭蛋、鹅蛋，有的用农家特有的红布口袋装着，那卖得多的则用背篼、箩筐装。年轻姑娘却别具一格，用的是时髦的尼龙网。在蛋市的尽头，是卖鸡、鸭、鹅、兔的农民围成的一个长形大圆圈，各种家禽被拴着双脚或翅膀，丢在主人的脚边，鸡扑打着翅膀，鹅引颈长叫，鸭子呷呷地抱怨买主对它的戏弄，使这个圆圈显得空前的喧嚣。靠近卫生院的一角是粮食市，大米、酒米、麦子、豌豆、胡豆、绿豆等粗细杂粮应有尽有，和不远处的圆圈地带相比，这里显得要和睦和安详得多。在行的庄稼人往往一语不发，瞅准一个口袋，伸一只手从袋底抓起一把粮食，如数家珍般地把手摊开，抓起几颗放在嘴里嚼嚼，看上货色，才不慌不忙地问：＂啥价？＂对方也不露声色：＂批了就是了。＂这是个大集市，还有卖木料的，卖竹子的，卖柴火，卖饲料的，都像约定俗成，各自站着自己的地盘，进行着精明的交易。在公路边，还有几辆自行车驮着绿色的冰糕箱，卖冰糕的小伙子扯起嗓门发出呼唤，出于新奇感，连节俭的老人也慷慨一应，满足了自己的奢望。一些卖零食的小贩，也来这里赶集，油糕、锅盔、草墩馍、麻花、凉粉······十来家小摊摊从四周把集市包围着。最琳琅满目的，要算那些外地来此摆设的百货摊，摊上各式时装、日用品鲜灿耀眼，有些摊上还有收音机、录音机播放音乐，给市场增添了欢快的气氛。这里，操各地土音的都有，川东人和川西人口音自有区别，而当地一带农民的地方语也与简城一带不尽相同。
　　登市了
　　柏林场的繁华和冷清对比得多么强烈呀。昨天场上的人寥寥可数，几个商店的营业员只得靠聊天、看报和打瞌睡来消磨日子，而今天，又是如此热闹，竟使我打消了回城的念头，我总感到这里还有一层隐得更深的东西在浸染着我的心，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在柏林场多住几天以后，有一种感情深深地激动着我，那就是此地的景色。这是我在清晨和黄昏漫游四周的山包时体味到的。 这里的柏树很多，坡岭、田边、路旁全是，柏林场或许以此得名吧。场后有一匹山梁，很像一个发得很泡的面包，从山脚到山梁顶，全是柏树，奇怪的是柏树全往北边倾斜着长。据老人们讲，修成渝铁路前，这儿全是一片柏树林，面积达几百亩，修铁路时，砍了一大批，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柏树几乎被砍光，目前这一带的树，都是近十年来新栽种的。清晨，乳白色的浓雾绕着山脚，清冽的空气中饱含着一股润肺的芳香。在青蓝天色的映衬下，山梁上的柏树变得油墨般绿，血红的朝阳从远处的山巅跃出时，金红的、碧蓝的、苍翠的色彩浑然一体，整个小场就像一幅油彩未干的乡村风景画。 黄昏，登上山梁看落日，眼前另是一番风光。夕阳橙红，却丝毫不耀眼，那灰蒙的天宇好似一片雾海，那海中之＂雾＂渐渐渗进了落日，就如在那通红的颜色里加进了许多清水，终于使那通红的一团变得淡红，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淡橙色的圆盘，慢慢融化掉。这时来看山、观树、望水、眺房舍，你会霎时感到，这是春的浓绿在浸染着装饰着眼前的一切，而那淡淡的落日，根本不会给你以黄昏感，你只觉得眼前的翠绿、墨绿、油绿、嫩绿协调精美地交织成了一幅绣缎。远远近近的山和树，渐渐汇成了一片墨绿的海，像绿沉沉的轻潮，向你渐次袭来。我突然想到，偏僻的乡场和繁华的都市自有天壤之别，但大自然并没有因地理的边远而厚彼薄此，你瞧，它赋予柏林场清晨和黄昏的美，难道是那些大都市能比拟的吗？
　　山野黄昏   其实，说柏林场当年乃至今日名声赫然，追根溯源并非世人的夸大，历史上，它确实有过动人心魄的几幕。民国十二年（1923年），这里遭到了百年难遇的干旱，村民自发组织了求雨祭龙王爷大典，由当地最有声望的李硕爷领头，扎彩龙十条，连续十天十夜跳龙舞。晚上，家家户户按人头出灯油照明。油灯、火把光焰冲天，方圆百十里上万人前来观望。后来居然多少飘了几滴雨，但由于饥饿和近似疯狂的祭神劳累，竟使二十余人死亡。自此，柏林场在人们心目中神威骤增，人们既相信龙王爷的恩典，更惊骇丧身的惨状，是非祸福，当时的乡民根本无法深究。
　　旧时求雨
　　土改那年的盛况自不消说。最使人惊心动魄的，莫过于文化大革命中，学小靳庄唱样板戏。全区的大会演，在柏林场举行，几十个宣传队在庙宇的楼台上先后演了半个月，煤气灯和火把将柏林场照成了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人头、彩旗和震天撼地的歌声、锣鼓声，远远超过了当年祭龙王爷的气势。
　　红海洋：另一种热闹
　　总之，历史原因和地理条件使这里成了个最有时代感的圣地。当人们多少懂得一点经济规律后，公社几乎把它的经济中心全部转移到这里。每到端午节、八月十五和过年，四面八方的人总是欢天喜地来这里聚会，致使川东姑娘看上了川西的小伙子。方圆百十里的人，一辈子可以不见火车，却不能不去柏林场，否则要被人取笑为没出息、少见识。
　　严格说来，柏林场仍是个典型的闭塞乡场。据考查，它从兴场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那座有楼台的庙宇就是兴场时仅存的文物。以后的十来间房屋，都是解放前修建的。唯一变化的只是时隔将近一个世纪后，才多了一条公路和公路旁的一座不伦不类的小楼房。如果按阶级分析法来划成份，柏林场解放前是＂贫农＂，那么现在呢？
　　我终于弄懂了这里逢场的繁华和闲天的冷清何以天壤之别的原因。
　　难道今天的人们还希望跳龙舞那样喧嚣的繁华么？还需要唱样板戏那样狂热的繁华么？如果没有历史上那些繁华，如今的柏林场会是这模样么？
　　农家院落
　　我在柏林场的最后一夜，依然是那盏油灯，依然有几声狗叫，四周也依然静悄悄的。这静谧、和谐、恬适，不正是柏林农家需要的气氛吗？夜深了，我总睡不着。旅店隔壁是一农家，传来母女俩的对话：＂还不睡，明天要早起。＂母亲呼地吹灭了灯。
　　＂娘，账都还清了，你头回答应的事哈！＂
　　＂晓得，还消你操心，只要有钱，娘比你大方。＂
　　＂娘，听说公社要在柏林场修电影院。＂
　　＂修它的，看把你想死了。＂
　　＂我想，好多人都在想哩。＂
　　＂睡，硬是精神好。＂
　　＂唔······＂女儿不高兴地躺下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蛙声。我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