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有（十四）

　　梅传略带传奇的一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这样没有尊严的消失了，何有第一感觉到了世事无常带来的一种荒凉感。
　　鸭棚的门板被拆了下来，架在两条长凳上，梅传躺在上面，法医正在仔细地给梅传解剖。周围站着一圈人，警察，乡镇干部，梅传那些没有往来的亲人，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人群里没有何有，他被喊到派出所做笔录去了，一起做笔录的，还有那几个一起被揍的老头。
　　他第一次被喊到派出所做笔录，民警询问最多的是，梅传平时身体有哪些毛病，死前吃了些什么，生活里梅传有没有酗酒的习惯等等。这些与梅传的死近乎无关的问题，在当时的何有看来也应该是关于死亡必须要问的。
　　询问老头的时候，民警似乎问的更加细一些，包括在厮打的过程中，谁第一个出的拳，梅传先出左拳还是右拳，江边的鹅卵石平时是不是很滑等等。有过打架经验的人都清楚，如果能在打架过程中，记住哪个拳头先出，出了几拳，脚底是怎么踩在鹅卵石上滑倒的，那估计也不是一个打架的料了，那是玩知识，玩文化的人干的事情了。
　　何有被询问的时候，也一直在询问民警关于凶手的消息，民警只说他正在另一间讯问室做笔录。再问凶手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是否会将他枪毙，民警摇头表示不清楚，这得等法院判决。
　　在讯问室呆了两天，何有离开的时候，梅传已经在当天下午火化了。何有得知梅传最终的死因结论是食物中毒，罪魁祸首是腌鸭肉。为了惩罚凶手鸭子，鸭棚内剩余的鸭子将被集中销毁。何有不明白，一个被活生生打死的人，最终的死因是食物中毒，如果说是食物中毒，那么自己也应该一同死去才对。何有也明白，打死梅传的凶手，一定有一个不一般的背景。社会就是这样，他的本质连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大家都隔着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有去捅破而已。
　　老头们也陆续离去了，其中一个回头对何有说，那天打梅传的人姓陆。何有再问，大家都摇头了。乡镇干部给予的回复，凶手好像还在讯问室，至于在哪个讯问室，什么时候判决，会受到怎样的惩罚，都被告知要等待，要相信法律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答复。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对于梅传的死，在等待中大家就渐渐失去了，等待结果的耐心，而选择了遗忘，除了何有。
　　回到没有了鸭子的鸭棚，何有一时无从着落，他也只好先回家看看，好几个月都没有回家了。村口的路上，相邻们一下子就认出了何有来，尽管几个月的时间不见了，何有还高了一截，但是他们看何有的目光里带着的鄙视依旧存在，都视而不见地避开。何有没有理会。
　　何有的阿爸正在院里劈柴，见何有回来了，赶忙问在加工厂学徒干的咋样。何有把事情的原委都给他阿爸说一番，中间还有梅传的死。阿爸有些生何有的气，因为他没有耐性干学徒，但几个月没有看到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中间还遇上出了人命的事儿，也就没说什么。他让何有在家待几天，别出门。儿子在学校干的那个事，在他心上依旧有耻辱。他说去找何江，让已经在机关里工作的何江给何有找个出路。
　　几天里，何有没有出门，跟着他阿妈做腌鸭，干得特别起劲。宰鸭子，烧水，退毛，料酒去腥，上盐，他比阿妈干得还好。看着腌制好的鸭子，在屋檐下，自然风干，他心底想着，过些时间到镇上的农贸市场上摆个摊卖腌鸭。他想等阿爸回来的时候，把想法跟爸妈说一说。
　　周末，何湖、何海从学校回来了，见何有在家，本来还是有说有笑的脸上顿时黑了下来。何有干的事情，让他们都没脸再报考镇上的高中了，而是报考了外县的一所高中。何有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还在谣传，而且县里几乎所有的学校都传遍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湖、何海也不和何有坐在一桌。何有想跟两个弟弟说说话，可是他们见他过来就放下饭碗，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复习了，并把门重重甩上。何有尴尬地笑笑，他内心中对两个弟弟含着愧疚。本想在镇上的农贸市场摆个摊，可是两个弟弟都这样看待他，估计村上、镇上的人也不会到他的摊上买腌鸭了。
　　阿爸带回了何江的消息，何江在外县的一所职业中学的食堂，给何有找了学徒兼伙计的活。星期天的时候，阿爸就带着何有去上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