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我在南方以南你在南方以北

　　梦醒时，刚过零点。心口突兀着，意难平。
　　外婆的笑容还未完全消散，从梦境拖入夜的沉默。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一切刚刚发生过，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起身坐到写字台前，点支烟，沏了杯茶，思绪变得悠长了起来。总在梦里相见，又总是没有回应，永远都是微笑着，外婆是，母亲是，父亲也是。
　　很久以前，故乡住着外婆、住着父母，无数次迫切回到他们身边，互相上下打量。现在，故乡埋着外婆和母亲，我在南方以南，她们在南方以北，我在地上，她们在地下。亲人啊，爱啊，沉甸甸的。
　　这几年，父亲和我一样，先后没了母亲，心里都是一样空的吧。很多次见到他在深夜里独自坐着看书，看电视，抑或就那样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抽烟，不去打扰他。我像极了父亲夜难眠的样子，只是他不写文字，他什么也都不说。一年四季里看着他渐渐消瘦，看着他慢慢变得更加苍老，心便一日一日沉重了起来。害怕极了，害怕过去那种猝不及防瞬间六神无主的消息，心慌着、担忧着、牵挂着。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算是心安。他的语言向来简练，除了问近况如何，就会显得沉默。大多是我在说，他在听。如果我不说，电话两头容易变成静默状态。我总是在看着时间，尽可能多说一些事情给他听，拖延着时间，不忍挂断许久未连接着的对话。
　　母亲生前很喜欢跟我讲电话，少则一个钟，多则四五个钟。起初她怕话费贵，总有没把话说完的意思，又经常刚挂断电话再次打过来。我向母亲撒谎，告诉她每次拨通就挂掉，无论多忙，无论在哪里，一定回拨过去，骗她说我的手机打过去不要钱，讲多久都没关系。母亲照做，我也在很多年里兑现这种谎言下的承诺。母亲相信她的孩子，母亲也知道对她撒谎 不是恶意的，她懂我身在他乡，心一直在家乡。母亲说，我听，让她把所有想讲的话都讲完，在此之前，不会主动中断通话。若是工作日遇上会议时间，会告诉母亲等一会，一结束马上就会和母亲通话。母亲很少在工作日打电话来，没有特殊的事情都是周末联系，每次听她讲完挂断，才放下手机。
　　年少时，母亲告诉我，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去完成抱负和远大理想，把自己身体照顾好，家里的一切都不需要你担心。青年时，母亲又告诉我，父母在不远游，但游必有方，你属于外面世界的人，要坚持你的理想，你是有方向的人。她和父亲如同过去送我远行求学一样，一次次站在老家门口再目送我远行工作。一年年，一次次回眸，历历在目。知道他们不舍，知道他们不想让出门的孩子有太多牵挂。不舍啊，何尝不是呢，总是在车窗里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小还没回屋，总是挥手到看不清时湿润了眼眶。
　　若是一周内接到三次母亲的电话，家里又没有发生什么事，频率一多心里就明白，母亲想她的孩子了。这样的情况不会有太多犹豫，很快就会订一张回家的票。有时突然站在母亲面前，她会很意外，她会笑着迎上来，然后一转身就擦眼睛，又急忙去张罗着做些我从小到大爱吃的饭菜。
　　再回故乡，跪在土堆前默默烧着纸，语言枯竭了。姐姐轻声说：＂走吧，回家吧，一路上你很累。＂父亲提前得到消息，在家门口转悠着，见面了，他走过来拥抱着小儿子。我知道，那不仅仅是父爱，还有母爱。父亲这样的举动，在母亲生前是没有的，那次，我很意外，那一幕印在心上了。父母的爱，没有任何华丽的语言去修饰，一切都在感知里温暖着心灵。
　　故乡，变了，变得和过去完全不一样。儿时的泥泞路没了，泥巴墙草房没了，一到深秋踩着满地落叶咯吱咯吱响没了，乡村夜的漆黑宁静没了…
　　现在的故乡，夜夜霓虹闪烁，时而传来的是村头广场上人们欢歌雀舞的响动。白日里游人如织，人们都在忙碌着，忙碌着，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显得匆匆。
　　站在路口，向左看看村头，向右看看村尾，笔直的步行街贯穿整个小村庄，除了时而呼啸而过的旅游观光车，那些来来往往的脸孔，陌生的居多。忽而有种生疏感，这生我养我的地方，怎的会有一种过客旅人的感触呢。
　　不，不能接受这样的感觉，退回自家小院，听着屋子右边那仅存一片树林里小鸟的啁啾，一整个夏天听着树叶哗哗拍打的欢快，风小些又变得沙沙作响，像是所有的生命都在细细碎碎讲着悄悄话，包括植物，农作物，跳来跳去的麻雀，还有鬼头鬼脑窜出来吓我一跳的狸花猫。
　　忽而抬头看向屋子右方小树林，四季轮换中，叶子掉光了，黑褐色的树干挺立着，弯弯曲曲的枝丫像是死掉的样子，春天里生机勃勃的样子不复存在。风一过，哨子般呜呜作响，听起来瘆的慌。还好，阳光是暖的。递给父亲一支烟，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小声聊着，一整个下午就在这样的时光里滋养温润着。
　　咔嚓脆响，一段枯枝从高高的树梢坠落，在地上摔成几段，四散了去，惊飞站在枝头窝边喳喳叫唤不停的喜鹊。
　　抬头看看灰色的天空：＂爸，看样子是要下雪了吧？也该到下雪的时候了。＂
　　父亲也抬眼看了看天：＂嗯，差不多吧。＂
　　望着远处的田野，指了指那边，接着闲聊，父亲始终夹着香烟微笑…